第七章 凯勒的选择

凯勒坐在租来的普里茅斯汽车的方向盘后面监视胖子的家。房子非常气派,有圆柱,看在老天份上,还有个环状车道跟他妈好大一片草坪。凯勒十几岁时割过草坪赚外快,这会儿他在想,如今的小孩儿割这么一片草坪不知可以拿到多少钱。

难说。问题就在他没有参考坐标。他依稀记得老早时候他拿到几块钱,不过他除的草坪好小,比起胖子这片有起有伏绿油油的信封,他除的草坪只是邮票。如果考虑到草坪大小有差距,外加多年来美元没法挡的贬值,这么块草坪值多少?五十块?更多?

没有答案,他怀疑,因为拥有这种草坪的人可不会雇用孩子四处推拉刈草机。他们自有园丁定时携带应景的工具出现,夏天刈草,秋天耙叶,冬天铲雪。而且每个月收费高昂——白花花的一笔银子其实对胖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很可能会把账算到他公司上头,或者挪用税金支付,或者如果他的会计有生意头脑的话,两者皆来。

凯勒住在曼哈顿城中一间单卧室小套房,他没草坪可刈。他的楼房前头有棵树,是公园管理处种下之后孜孜厄厄在保养的,它的叶子秋天落下,不过没人耙。风儿自会吹来处理好;雪呢,如果没有自个儿融化的话,楼房的管理员会从人行道把它铲掉。而这位管理员同时也照看电梯是否运作正常,甬道的灯泡烧坏他会换,紧急的水电小问题他都能处理。凯勒的生活开销蛮低,其实。他只需准时奉上房租,其他所有事自然有人料理。

他喜欢这样。不过呢,每当他的工作把他带离家时,他就会纳闷起来。他的幻想大半都绕着比较简朴的生活方式转。一栋买下产权好可爱的小屋子,一份要求不高的工作。可以掌控的生活。

胖子的房子位于辛辛那提北边一个豪华的市郊小区,既不可爱也不小。凯勒不太清楚胖子做啥营生——只除了他要对一缸子宾客扮演主人的角色,而且耗掉很多时间在他车子里。这种工作是否有很高要求他说不上来,虽然他怀疑有这可能。而他也看不出男人的生活是否在他掌控中,不过他的确晓得有人很想一掌劈去叫他没法活。

而这,当然,也就是用得上凯勒的地方,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坐在胖子宅邸对街一辆艾维斯租来的车子里。不过称它宅邸是否合适?房子跟宅邸的分别在哪里?依据的标准、尺寸或价值是什么?他想了想,决定胖子的家也许是两者的综合体。东区六十六街的棕石建筑就算有胖子住处的五倍或者十倍身价,也只是房子而非宅邸(原文用estate一字,是有很大庭园的住家,而纽约的棕石建筑并无院子。)。不过话说回来,双倍大拖车屋就算停在十五、二十亩的土地上,可也攀不上宅邸之称。

正思量间他的腕表哔哔响起,提醒他安检巡逻大约五分钟之内就要到达。他把钥匙往启动孔一转,朝着对街胖子的房子(或者宅邸)依依不舍地投下最后一瞥,然后驶离路沿。

到了旅馆房间,凯勒打开电视,手握遥控器安坐椅上。最近他注意到好的旅馆大多都有电视遥控器。有过那么一阵子遥控器都固定在床头柜上,可这也只有刚巧你就坐在床上看电视时用来才方便,否则还真是妈妈的气死人。如果你得起身走到床边转台或在广告时间按静音,那就干脆走向电视算了。

当然这是为了防盗。四处游荡的遥控器可以直接荡进某个房客的公事箱,从此和旅馆永别。台灯也比照同样方式固九九藏书定住,一如电视。不过这倒没关系。没法四处移动台灯、电视,你可以无所谓,遥控器就不同了。干脆固定毛巾好了嘛。

他关掉电视。现在转台是容易了,不过比往常要难找到想看的节目。他拿起一本杂志随手翻翻。住进这家旅馆已是第四晚,不过他还没想出宰掉胖子的好办法。总有个法子,向来都有,不过他还没找着。

假设他拥有胖子那种房子呢。通常他都会幻想到他买得起的房子、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过的生活。他已经存够积蓄可以在某地买栋平实的屋子,现金交易,可胖子那种宅舍他可连订金都抠不出来。(这样称呼——宅舍可对?而且搞半天宅舍到底是啥东东?跟宅邸有啥不一样?该不会是地理位置的差别吧——宅邸在美国东北,宅舍在美西美南?)

不过嘛,假设他真有这钱——不只购屋连保养也行。就说他中了彩券吧,就说他请得起园丁和全天候女仆以及不管还得要有的啥个吧。他会快活吗?每天从房间走到房间,欣赏墙上的画,在地毯绒绒的长毛里纵情享乐?他会喜欢漫步花园、听鸟叫、闻花香吗?

纳尔逊也许会爱,他想着。在那样的草坪上蹦蹦跳跳。

他在那儿坐了一下,摇摇头。然后换张椅子拿起话筒。

他拨了自己纽约的号码,听到自己的机器在讲话。“你——有——六——个——留——言,”它告诉他,然后放起带子。前五通都是无话的喀响,第六通是他知道的声音。

“嗨,E.T,打电话回家。”

他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公路旁公共电话打过去。是桃儿接的,她一听出是他的声音马上精神起来。

“终于找到你了,”她说。“我打了又打。”

“你只留一次话。”

“我原本不想留话,觉得可以告诉那个叫啥名字的。”

“安德莉亚。”

“对,然后你打回去的时候她会传话给你。不过她一直没接。八成是遛着你那只狗儿到布朗克斯再回家。”

“大概吧。”

“所以我留了个话,然后咱俩呢,这会儿可就像老友一样叽叽喳喳没个完。看来你上那儿要做的那票还没做吧。”

“没有想象的容易,”他说,“得花时间。”

“换句话说,咱们的朋友还有脉搏。”

“除非他学会了没有脉搏还能四处走动。”

“呃,”她说,“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觉得你该怎样吗,凯勒?我觉得你该退掉房间搭飞机。”

“回家?”

“一句话你就清楚了,凯勒,你的脑筋向来都快。”

“客户反悔?”

“不全是。”

“那么……”

“飞回来,”她说,“然后搭火车到白原镇,我会倒杯好喝的冰茶给你,然后全部解释清楚。”

不是冰茶,是柠檬水。他坐在汤顿广场那栋大房子环状门廊上的柳条椅上啜着好大一杯。桃儿穿了件蓝白两色的家居洋装和白色拖鞋栖坐在木栏杆上。

“我前天才买的,”她指着说。“风铃。当时我在看购物频道,他们逮着我好脆弱的时候。”

“有可能买了口袋渔夫(一种装有小银幕的电子捕鱼玩具。)哟。”

“也差不多了,”她说,“因为半点风都没有。可说来这个巧合你觉得怎么样,凯勒?你人在那儿,到辛辛那提要干那一票,可我们这头却接到个电话,另有客户说想找人干你那条街的东东。”

“我那条街?”

“或者你那条巷子(up your alley美俚,此处是照字面翻译,意思是你拿手的。)。想来是英国的说法——你那条街(down your street)——不过咱们在美国,所以就去他的吧。你那条巷子。”

“依你的。”

“而且打死你也猜不着打这第二通电话的住哪里。”

“辛辛那提。”他说。

“佩服佩服。”

他皱起眉头。“这么说就是在同一个大都会有两票要干,”他说。“可以一趟旅行两票通包喽,如果可能的话。机票这就省下了,如果在乎这个的话,而且也省得另找房间定下来。可这会儿我却回到这里两票皆空,实在没道理,所以一定另有内情。”

“再加两个佩服。”

“我全收了,”凯勒说。“两票工作有关联,而且我最好趁早搞得一清二楚,免得一脚踩上我那活儿。”

“而且我们可不希望你那活儿出了岔。”

“对。关联在哪?两票都是同一个客户?”

她摇头。

“不同客户,同个目标物?胖子难道有办法同时惹毛两个人,搞到他们几天之内竞相打来找我们?”

“那就蛮厉害了,对吧?”

“呃,惹毛别人就跟别的事儿一样,”他说。“有些人硬是学有专长。不过情形不是这样。”

“的确。”

“不同目标物。”

“怕是如此。”

“不同目标物、不同客户;同一时间、同个地点,不过其他全都不一样。那……拉我一把吧,桃儿。我没路走了。”

“凯勒,”她说,“你表现不错。”

“四个不一样的人。胖子以及雇了我们干掉他的家伙,还有目标物二号跟客户二号,所以……”

“天光乍现了吧就要?摸着一点头绪了吧?”

“胖子要雇我们,”他说,“宰掉原先的客户。”

“佩服得五体投地。”

“甲雇我们杀乙,乙雇我们杀甲。”

“听起来有点像代数,不过意思就是这样。”

“合约不是他们本人订的,”他说,“有中间人,对吧?因为胖子不是聪明人。他有可能扯上一点黑道——就像某些生意人一样,不过他不会晓得可以打到这里。”

“通过中介。”桃儿同意道。

“而另外一个也是。中间人不同,当然。”

“当然。”

“而且两个都打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抬眼看向天花板。“那他怎么反应,桃儿?两个都说好?”

“没错。”

“搞什么鬼,看在老天份上?我们已经得了个客户,总不能接个宰他的案子吧,尤其案主又是我们已经说好要宰掉的人。”

“里头牵涉了道德问题你于心不安吗,凯勒?”

“这个好,”他说,舞着柠檬水。“粉泡的还是怎样?”

“自己动手榨的。真的柠檬、真的糖。”

“的确不一样。”他说。“道德?道德这档子事我知道个屁?只不过做生意不兴这样,如此而已。中间人会怎么想呢你说?”

“哪个中间人?”

“客户给宰掉的那个。他会怎么说?”

“你会怎么办,凯勒?换了你是他,头一个打来之后几天又来一个的话。”

他想了想。“我会说目前手边没人,不过大约两个礼拜以内会有个好的就等他从阿鲁巴回来了。”

“阿鲁巴?”

“随便哪里。然后等胖子归西我回来以后一个礼拜,比方说,你就回电问说合约可还要签。那他就会说个什么:‘不用,客户已经改变主意了。’就算他猜着是谁干掉他那位,反正我们也是光明正大公事公办啊。这话你难道不同意?”

“同意,”她说。“完全同意。”

“可老头没这么办,”他说,“奇怪。他是怎么想的?担心引人起疑什么的吗?”

她只是看着他。他接住她眼神,在她脸上读到东西,灵光于焉乍现。

“唉,不妙。”他说。

“原以为他快好了的,”她说。“我不否认是有那么点鸵鸟心态啦,凯勒。有一点点希望能够心想事成。”

“了解。”

“他那回给错号码就是个例子,不过结果没事。”

“我们没事,”凯勒说,“不过那个房间里的家伙可就有事了。”

“出过那么一次岔,”她同意道,“然后他就开始进入恐慌期,来者全拒。我在想也许可以找个医生开百忧解给他。”

“百忧解我搞不太懂。干咱们这行……”

“是啊,我也想到了。沮丧固然不行,不过变得和和气气又能好到哪儿去?可能有害生意。”

“可能砸烂咱们的招牌。”

“也是,”她说。“何况根本没法儿逼他看医生,所以也甭讲了。他碰上恐慌期,也许跟天气一样吧。一团低气压逼近,咱们只能捧着冰茶坐着凉快。然后风暴走了,再次吹来加拿大和煦的微风,于是又回到过去。”

“过去。”

“昨天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摁铃找我,我端了杯咖啡上去。‘打电话给凯勒,’他告诉我。‘辛辛那提有个案子要给他。’”

“好耳熟。”

“就这话,凯勒。熟到要焦了。”

她的解释很繁复——老头说了什么,她觉得他言下是何意,可他其实是啥意,滴答滴答滴。总之就是原来的客户——一位巴里·蒙克里夫——因为眼看自己跟胖子的问题就要解决而兴奋过度,一股脑儿便把话兜给至少一个没法守口如瓶的人士。消息于是传到胖子那里——一位大名阿瑟·斯特朗的家伙。

这边蒙克里夫也许已经忘了常言道嘴巴不牢船会沉,那边斯特朗显然还记得最佳的防卫之道便是攻击。他打了几通电话,搞到最后电话响到汤顿广场的房子去了,而且老头接了电话也签下合约。

桃儿指出其中要害时——比方说,他们的新任客户已经给判了死刑,而且是由才刚出炉的目标物付清款项的——这才发现老头显然已经把原先的交易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晓得你在辛辛那提,”她解释道。“根本搞不清他已经把你派到那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想来他老人家以为你是出门遛狗儿了,假设他还记得你养狗的话。”

“可你跟他讲了……”

“他看不出有问题。我一再解释,然后才想到自个儿在干啥。我是要把灯泡吹熄哪。”

“呼啊呼,吹得你好累。”

“就是这话。他怎么也听不懂。‘凯勒是好孩子,’他说。‘交给凯勒吧。他会知道怎么办。’”

“他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你看来有那么丁点茫茫然,凯勒。可别告诉我这话有问题。”

他想了一下。“胖子知道有人找了杀手要宰他,”他说。

“嗯,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难近他的身。”

“要是你办到了,”桃儿指出,“我会耸耸肩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也罢。不知是侥幸还是不幸,你及时査了你的录音机。”

“侥幸还是不幸。”

“对,不过可别问我哪个是哪个。最简单的办法是,凭你一句话我马上打给两个中间人说案子不接了。我们顶尖的干部滑雪摔断了腿,您最好另外找人。怎么了?”

“滑雪?这种天气?”

“在智利,凯勒。用点想象力吧。总之,咱们不接案子。”

“也许这样最好。”

“从银子的角度来看可不好。你拿不到半个子儿,钱得退还两个客户——他们不是另外找人就是会给逼到自相残杀。我最恨入嘴的钱要吐出来。”

“他们是怎么着,预付一半吗?”

“嗯哼,照惯例。”

他皱起眉头,在想解决之道。

“回家去吧,”她说。“拍拍安德莉亚吻吻纳尔逊,或者应该倒过来?仔细考虑考虑,决定以后告诉我。”

他搭火车到中央车站然后走回家,坐电梯上楼,钥匙插进锁孔里。公寓暗寂,和他走时一样。纳尔逊的碟子搁在厨房一角。凯勒看着碟子,觉得自己就像模范母亲——儿子远走高飞以后还把他的房间保持得一模一样。他知道他应该收好碟子或者干脆丢掉,不过他狠不下心。

他解开行李冲了澡,然后走到街角买罐啤酒和汉堡。之后他去散步,不过不甚有趣。他回到公寓打给航空公司。然后他又打好包拦辆出租车到肯尼迪机场。

等着广播上机时,他打到白原镇。“上路了。”他告诉桃儿。

“老出奇招啊你,凯勒,”她说。“我还想说你肯定会待一晚。”

“没必要。”

停顿一下,然后她说:“凯勒?有什么不对吗?”

“安德莉亚走了,”他说,自己也吓一跳。他原没打算提的。终究要说的,当然,不过不是现在。

“好可惜,”桃儿说。“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很快乐。”

“我也是。”

“噢。”

“她得找到她自己。”凯勒说。

“你晓得,这话我听人讲过,可我从来就搞不懂妈妈的他们在讲啥东东。首先是你怎么会把自己搞丢的?再说你又怎么知道上哪儿找你自己去?”

“我也有这疑问。”

“当然她也实在太小了,凯勒。”

“对。”

“对你来说太小,有些人会说。”

“有些人是会。”

“不过你也许会想她,更别提纳尔逊了。”

“他们两个我都想。”

“我是说你们两个都会想她,”桃儿说。“等等,你说什么?”

“才广播了我的班机。”他说,然后切断电话。

辛辛那提的机场在肯塔基的河对面。凯勒当早才退了跟艾维斯租的车,心想如果他回到同个柜台租下另外一辆也许蛮奇怪。于是他便走到预算租车公司去,要了辆本田。

“是日本车,”职员告诉他,“不过其实是在咱们美利坚生产的。”

“听了好放心。”凯勒告诉他。

他在离先前那家半英里远的汽车旅馆登记住宿,然后用一家餐馆的公共电话打回去。他有一箩筐问题——身兼客户1和目标2的巴里·蒙克里夫有些事情他得搞清楚。桃儿没回答,倒是问了她自己一个问题。

“你什么意思,想念他俩?狗狗在哪?”

“不知道。”

“她跟你的狗跑了?你是这意思?”

“他们一起走掉,”他说。“没人用跑的。”

“很好,她跟你的狗一起走了。看来她是觉得需要有它帮忙找她自己去。她怎么着,趁你在辛辛那提的时候溜到外地?”

“更早些,”他说。“而且她没溜到外地。我们谈过,她说她觉得她把纳尔逊一起带走会好些。”

“你同意了?”

“算是吧。”

“‘算是吧’?搞什么鬼?”

“这事儿我自己也常在想。她说我其实没什么时间给它又常常旅行,而且……不知道。”

“可它早在你碰上她以前就是你的狗了。你是出差的时候雇她遛它的。”

“对。”

“然后这样那样,搞到最后她干脆搬进门。然后没两下她就跟你讲说狗狗跟她比较好。”

“对。”

“然后他们就走了。”

“对。”

“而且你不晓得走到哪儿,你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回来。”

“对。”

“什么时候的事,凯勒?”

“大概一个月以前。也许再久些,六个礼拜吧或许。”

“你一个字也没吭。”

“嗳。”

“我还在那边说你该拍它吻她呢——天知道我怎么说的——可你一个字也没吭。”

“迟早会讲的。”

两人久久无语。然后她问他,他打算怎么办。啥事怎么办,他问。

“啥事?你的狗狗跟女友啊。”

“我想到你是这意思,”他说,“不过你也有可能是在讲蒙克里夫和斯特朗。反正答案一样就是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说穿了是这样。他得做个选择。由他决定哪个合约要履行,哪个要取消。

可这款事你怎么决定呢?两人都要他服务,可是只有一个能要到。如果他是一幅画,答案很明显。你可以开个拍卖会,愿意付出最高价的人沙发上头就能挂幅美美的。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没法喊价,因为价钱已经定了,而且双方也都各自签下同意书。各自预付了一半,任务完成后其中一个会缴清剩下的,而另外一个从技术层面来说则有权要求退款,只是已经没法开口要。

如此说来,合约潜藏的利益要比往常丰厚——平常价钱的一倍半。不管采取哪条路线结果都一样。杀掉蒙克里夫,斯特朗会付清余款;杀掉斯特朗,则由蒙克里夫付。

该杀哪个呢?

蒙克里夫,他想着,先打了电话。老头跟他签下交易——也就是默认绝对不会把矛头指向他。你雇人杀人的时候可不需要对方保证他不会另外受雇把你也干掉。这点不言自明。

他们原本效忠的对象是蒙克里夫,所以跟斯特朗所做的一切安排应该都宣称无效。斯特朗的钱不能当成聘用费,似乎应该列在意外之财一栏底下,而且不用算在收支里。你甚至可以辩解说,收取斯特朗的预付款其实是完全合法的战略行动,目的在诱骗猎物以为自己安全无虞,以便轻而松之地探囊取物。可话说回来……

话说回来,如果蒙克里夫乖乖地把他妈的嘴巴闭紧的话,斯特朗就不会得到预警,以致有了预防。就因为蒙克里夫队拉叭拉说他打算宰掉胖子才引得斯特朗打给某人,而这人又打给某人,最后才搞到有人找上白原镇的老头去。

所以说来是蒙克里夫多嘴才搞得斯特朗很难上手。要不然原先要近胖子的身还不简单么,这会儿凯勒早就完成任务了。不用孤单单坐在辛辛那提市郊一家旅馆里,而是孤单单坐在第一大道一间公寓里。

蒙克里夫嘴巴不牢,沉了他自个儿的船;蒙克里夫没法守密,破坏了他原先明快安排好的合约。能否辩称说,因为他的行动引来不幸的后果,所以可以宣告他的合约失效?如此说来,老头收下他的订金又接受另外一方完全相反的提议,可就是太有道理了。

而这就表示应该把胖子当成诚实不欺的客户,把蒙克里夫(胖或瘦,高或矮,凯勒不知道是哪样)当成正当的猎物。不过话说回来……

蒙克里夫住在离河岸体育馆不远处一栋高楼的顶层豪华公寓。辛辛那提红人队回到城里打主场,凯勒买了张票以及一副不贵的双眼望远镜前往观赛。他的位子远在球场右上角,所以携带道具的不只是他。他近旁坐了对父子,两人都带来手套希望能够逮着一坏球。两队投手都不咋的,双方也各自挥了好多界外球,不过小孩跟他老爸只有瞧见偏右的界外球时才会兴奋起来。

凯勒颇为纳闷。如果他们要的是棒球,到体育用品店买一个岂不更方便?如果他们要的是追逐白球的刺激,大可要店员往上抛球,球落孩子接。

比赛休息期间凯勒把望远镜对准他蛮确定是蒙克里夫公寓的一扇窗子上。他想起不知蒙克里夫迷不迷棒球,不知他有没有利用地利之便从自家窗口观赏球赛。这可需要一副比凯勒携带的望远镜高好多倍数的才行哪,不过如果蒙克里夫买得起豪华公寓,那他当然也负担得起高倍望远镜。要是他坐拥那种可以让你数起土星有几环的玩意儿,要看出投手的曲球有无变化应该也可以。

跟拎着棒球手套观赛一样没啥道理可言,他决定道。蒙克里夫这种人想看球赛的话,还怕付不起红人队休息区后头的包厢吗?当然这阵子他有可能偏好待在家里看转播——如果不用望远镜的话。他也许觉得这样安全些。

而且就凯勒所知,巴里·蒙克里夫可没在冒多少险。如果他没猜出胖子有可能反将他一军也要夺他性命的话,那他可就是天生的谨慎之人了。他住在一栋安检甚严的大楼,而且绝少出门。就算出门,好像也都次次有人作陪。

凯勒无法仰仗道德标准选择目标物,所以他就根据实际需要做决定。毕竟干他这行跟掷双骰赌博不一样。千辛万苦地证明自己也无红利可图。所以两人之中得挑个来杀,何不就捡容易的?

红人队在九局下半场留下满垒残垒输给费城队以后他离开球场,此时他已经耗费整整三天想这问题了。搞半天他只下了结论说,两人都不好杀。他们都住在堡垒里头,一个高高在上;另外一个则窝在荒郊野外。两人都不至于杀不成——没有人杀不成——不过两者都难杀。

他想了办法跟蒙克里夫打过照面:现身旅馆大厅秀个写错地址的包裹给门房——此人困惑的程度和凯勒装出的模样不相上下;然后蒙克里夫进门,左右各一名阔肩的年轻护法,外套底下都有鼓突物。蒙克里夫五十开外,头发渐秃,嘴角下拉,下巴垂肉如同短腿猎犬。

而且也很胖。凯勒如果没把胖子的标签先贴到阿瑟·斯特朗身上的话,也许就会给他这封号。蒙克里夫跟斯特朗的胖法不一样——找不出几个一样的——不过说来他跟厌食症边缘患者还有一大段距离就是。凯勒猜想他大约比斯特朗轻个七十五到一百磅。斯特朗走路蹒跚,蒙克里夫则鸽子样的摇臀摆尾。

回到旅馆,凯勒发现自己转到电视新闻,看起他才去过的那场比赛的精华。他关掉电视拾掇起双眼望远镜,心想他干吗费事买去,这会儿倒是打算如何处理。也许安德莉亚拿到中央公园赏鸟会很高兴,他逮着自己如是想。他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起步冲澡去。

两个都没多好杀,他想着,不过要凑近两人他已经分别盘算出几个办法。困难的程度,一如某某奥林匹克跳水选手有可能会说的,可谓不相上下。所以呢,就他所知,所冒风险的程度也一样。

他心生一念。也许其中一个该死。

“阿瑟·斯特朗,”女人说。“你知道,当初我碰到他时他就胖。我觉得他是天生胖子,不过那时可不比现在。当年他只是,你晓得,粗壮。”

她的名字叫玛莉,高个儿,头发红得没有说服力。三十出头,凯勒心想。大嘴唇,大眼睛,而且身材不错,不过依凯勒看——既然她先提了这话题——她还可以再瘦五磅。倒也不是说他打算提。

“我碰到他时,他身材粗壮,”她说,“不过他穿了那种剪裁合身的意大利西装,所以看上去还好,你知道?当然,他光着身子的德行咱们就忘了吧。”

“已经忘了。”

“什么?”她看来有点迷惑,不过啜口酒又让她自在起来。“我们结婚前,”她说,“他还真减了肥,信不信由你。后来我们一起跳过扫帚(jump the broomstick意指举行简单的婚礼。),跟着他就开始狼吞虎咽。打比喻而已。”

“他只是人吞人咽?”

“得,少来!‘跳过扫帚’啦。我们跟大家一样也在教堂结婚。总之,我觉得阿瑟不管哪个都跳不好,就算你把扫把搁在地板上也一样。我跟他结婚三年,而且我敢打赌他每年都胖上二三十磅。然后三年前我们分手,说起来你最近可见过他?大得跟栋房子一样。”

大得有如双倍拖车屋吧,也许,凯勒想着。不过比起宅邸可还差远了。

“你知道,凯文,”她说,一手搁上凯勒的膀子。“这儿烟雾弥漫。虽然通过法律禁烟了,大家还是照抽不误,可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逮捕归案不成?”

“也许我们是该出去走走了。”他提议道,她听了展颜一笑。

回到她住处,她说:“他有某些偏好,凯文。”

凯勒点头鼓励她,心里想着以前是否有人叫过他凯文。他还蛮喜欢她唤这名字的调调。

“事实上,”她沉着脸说,“他是性变态。”

“真的?”

“他要我做某些事,”她说,揉起他的大腿。“说来你不会信的。”

“噢?”

她跟他讲了。“我觉得好恶心,”她说,“可他坚持要,我们分手这是部分原因。不过你可想知道一件怪事?”

“当然。”

“离婚以后,”她说,“这档子事我变得比较开放了。你也许觉得难以置信,凯文,不过我变得蛮变态。”

“是么。”

“事实上,我刚才跟你讲到阿瑟的那事儿,好恶心的那桩?呃,我得承认我已经不觉得恶心了。事实上……”

“嗯?”

“噢,凯文。”她说。

她是变态没错,而且精力充沛,事后他觉得先前对那五磅判断有误。她这样子刚刚好。

“我刚在想,”他上路出门时说道,“你的前夫呢,他对狗的感觉怎么样?”

“噢,凯文,”她说,“我还以为变态的是我呢。太过分了你。狗?”

“我不是这意思。”

“是哟。凯文,甜心,你如果还不马上走人的话,我也许压根就不放人了。狗!”

“当宠物,我是说,”他说,“他喜欢狗吗?或者很讨厌?”

“就我所知,”玛莉说,“阿瑟·斯特朗对狗儿正反两样意见都没有。这个话题我们从来没谈过。”

洛瑞·蒙克里夫——三位跟巴里一起跳过扫帚的女子里头她排第二——对于她前夫体重的上上下下,或者窗帘拉下以后他什么爱做什么不爱,全没报告。当初她是蒙克里夫的秘书,把他从元配身边抢走,之后则搞定他雇用的男秘书。

“然后那个婊子养的加入健身俱乐部,”她说,“搞到后来为了他专属的教练把我甩掉。他把我跟用过的面纸一样揉成一团随手扔掉。”

她看上去不像你会拿来擤鼻子的人。苗条暗发的女人,不比玛莉·斯特朗难接近,而且弄上床也差不多一样简单。她没透露什么有趣的变态行为——她或者她前夫的——不过凯勒找不出理由抱怨。

“噢,凯文。”她说。

也许是这个名字的关系吧,他想。也许他应该更常用,也许名字带来了好运道。

“你一个人住,”他说,“难道从来没想过要养狗?”

“我经常出门,”她说,“养了对我对狗都不好。”

“很多人都这样,”他说,“不过他们习惯了家里有狗就放不掉。”

“看人喽,”她说,“我从来就不习惯,而且你也晓得,常言道不曾拥有的不会想念。”

“我看你的前夫八成没有狗。”

“一直等到我们分手他娶了那个长了魔指的婊子以后才有的。”

“她养了狗?”

“她就是狗,甜心。她那张脸蛋活似洛威拿。不过现在她已经出局了,而且还没出现替代品。活该啊她,如果你问我的话。”

“所以你不知道巴里·蒙克里夫对狗有何感觉。”

“你是说只会用四只脚走路的那种?我看他没有感觉吧。哎,咱们怎么会扯上这种无聊的话题啊,我说?躺下来吻我好吧,凯文甜心儿?”

两人都捐钱给当地的慈善机构。斯特朗倾向支持艺术,而蒙克里夫则捐款打击疾病帮助游民。他们做起生意都有手下不留情的恶名。他们都没小孩,目前都是单身。两人没养狗,而且就他推断,也从来没养过。两人都没有强烈的护狗或者反狗立场。如果斯特朗是动物保护组织和反动物实验协会的资助人,而蒙克里夫喜欢到肯塔基某某地下室签赌看着两只斗牛狗斗到死的话,对他下定决心应该有帮助。

不过他可没发现这款事,而且他越想就越觉得如此这般好像不是多么公正的标准。生死大事怎么可以单靠你对狗儿的感觉来决定?而且凯勒凭什么在乎呢?他自己可没养狗,没再养了。

“两个都不是施韦策,”他告诉桃儿,“而且也都不是希特勒。两人都介于中间,所以不可能根据道德标准做决定。跟你说吧,这叫谋杀。”

“不,”她说。“整个问题就在这里,凯勒。你人在辛辛那提,时钟可是滴答在响啊。”

“我知道。”

“道德决定。要做道德决定你选错行了。”

“没错,”他说。“何况我算老几,哪做得起这种决定啊?”

“省省你的谦卑吧,”她说。“听着,我跟你一样人来疯。我有这么个主意:干脆打给两边的中介,要他们各自联络客户,就说因为情况急迫基于特殊考虑,我们需要预付全额款。”

“你觉得他们会上钩?”

“要是其中一个上了,”她说,“那就可以定案对吧?宰掉这人,留下的活口客户自会高高兴兴地补足款。”

“妙透,”他说,然后想一下。

“只是……”

“喔,给你发现了,对吧?合作的家伙——铆足了劲要当咱们顶尖客户的那位——反倒得了个送死的下场。我跟大家一样喜欢生命的反讽,凯勒,不过我看这样恐怕稍嫌多到我没法消受。”

“再说,”他道,“依咱们走的运来看,只怕两个都会付。”

“然后我们又回到原点。凯勒?”

“什么?”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答案。你有两毛五硬币吗?”

“大概有。干吗?”

“丢吧,”她说。“看是正面还是反面。”

正面。

凯勒捡起他才丢的硬币,塞进投币孔。他拨了个号,铃响时他纳闷起仰仗硬币下这决定是否明智。感觉上好没道理,不过话说回来也许这就是人世的法则。也许云层上头某处有个留把胡子的老头就是如此这般决定生死大事:丢了硬币耸个肩,分发火车车祸、心脏病。

“我想找斯特朗先生,”他告诉接电话的人。“就跟他说,跟最近签的合同有关。”

好长一段停顿,凯勒又挖出一个硬币以防电话还要吃。然后斯特朗接了电话。凯勒虽然没听过这声音,不过感觉耳熟。声音雄浑,一如歌剧男高音,不过没有半点音乐感。

“我不知道你是谁,”斯特朗开门见山,“我不跟陌生人在电话上谈生意。”

胖,凯勒想着。这人听来很胖。

“很明智,”凯勒告诉他。“呃,咱们有生意要谈,而且我同意不该电话上讲。咱们应该碰个面,不过不能叫人瞧见或者知道我俩碰了面。”他听了一下。“你是客户,”他说,“我希望可以由你提议时间跟地点。”他又听了下。“很好,”他说,“我会去。”

“可是好像蛮反常,”斯特朗说,声音里头的牢骚永远不会从帕瓦罗蒂口中吐出来。“看不出有这必要,真的看不出。”

“你会懂得的,”凯勒告诉他。“这点我担保。”

他挂断电话,摊开手掌看着上头的硬币。他想了一下——关于白原镇的老头,还有远在天上的那个。留把白色长胡子的那个——丢他自个儿的硬币,依此掌管全宇宙。他想起自己生命里的转折,以及别人进出他生命的种种方式。

他掂掂掌上的硬币——不很重——然后往上一抛,接住了,啪地一翻按上手背。

反面。

他拿起话筒。

“这回是冰茶,”桃儿说。“上回我答应了冰茶可却给你柠檬水。”

“美味的柠檬水。”

“呃,说起来这个冰茶也挺美味。用真的茶叶泡的。”

“还有真的冰块,照我看。”

“把茶包搁在一罐冷水里,”她说,“然后把罐子搁在太阳底下,几个小时不要管。然后把罐子放进冰箱。”

“根本不用把水煮开?”

“不,不需要。好几年喽,我都以为要,结果才知道错了。可我刚才是要讲什么呢?冰茶。噢,对。这回你打电话来说:‘我已经上路。柠檬水伺候吧。’所以这回你是想要柠檬水,可我这厢给的却是冰茶。懂了吧,凯勒?每回你想要什么结果都相反。”

“单单是冰茶和柠檬水之差的话,”他说,“我还消受得起。”

“嗳,你适应全新状况向来就快,”她说。“你的优点之一。”她歪了头仰看天花板。“讲到这个,你刚上了楼,跟他谈过。你觉得怎样?”

“他看起来还好。”

“老样子?”

“差远了。不过他听了我要讲的,夸了我的表现。我看他是在掩饰。我去了哪里我想他根本没搞清楚,他只是在掩饰。”

“近来他常这样。”

“这可真真有茶味,你知道吗?可你根本不把水煮开?”

“除非你很赶时间。凯勒?”

他从他那杯茶抬起眼来。她坐在门廊栏杆上,跷起二郎腿,一只拖鞋悬在脚趾上头晃着。

她说:“为什么两个都做?如果你做掉一个,还能跟另一个捞到全额款。你这一来,可就没留活口开支票了。”

“他收支票?”

“只是形容词。重点是,没个活口付足款。这可不只是免费宰掉第二个。这一来你还少拿了钱。”

“我知道。”

“那就开讲吧,好吗?”

他慢慢在想。最后他说:“我不喜欢那个过程。”

“过程?”

“做决定。根本没法二选一,而且丢硬币其实没帮助。我还是在做选择,因为我选择了接受硬币的选择,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原文follow me,字面意思是跟着我。)。”

“踪迹渺茫,”她说,“不过我可跟只猎狗一样卖力在跟。”

“我觉得他俩应该得到同等待遇,”他说。“所以我丢了两次,头一回是正面,第二回反面,所以我就跟两个都约了。”

“约。”

“两人都挺擅长安排秘密约会。斯特朗告诉我怎么从后头进他家去。绕了圈电围蓠,不过有个安全通关处。”

“说起来他是把鸡舍的钥匙交给了狐狸。”

“没鸡舍,不过是有个工具间。”

“而且在那致命的早晨,有两人进去只有一人出来,”桃儿说。“然后你就赶赴蒙克里夫之约?”

“城中的全方位旅馆。他在里头的餐厅吃午饭。餐厅没男厕,只能用旅馆大厅旁边的。我们可以在那儿碰面,不用出现在同一个公共场合里。”

“聪明。”

“他们是聪明人,两个都是。总之进行顺利,就跟斯特朗的情形一样。我用了……呃,这个部分你不爱听。”

“没多爱,对。”

他沉默一会儿,啜饮冰茶,聆听微风拂过时的风铃声。铃声止住一阵之后他说:“我好气,桃儿。”

“这我也想过。”

“你知道,没那只狗儿我还要好些。”

“纳尔逊。”

“他是好狗,我很喜欢它,不过狗麻烦死了,要喂、要遛。”

“当然。”

“我也喜欢她,不过我这辈子都是一人独居。我擅长独居。”

“习惯了。”

“没错。不过话说回来,桃儿。上街走着走着我会看起橱窗盯上一副耳环,跟着就一脚踩过门坎要买副送她然后才想到没必要。”

“你买给那个女孩多少耳环哪。”

“她喜欢收,”他说,“而我喜欢买,皆大欢喜。”他吸了口气。“总之,我气了起来,而且停不住。”

“气她。”

“不是,她做得对。没理由气她。”他朝上一指。“我是气他。”

“因为当初把你派到辛辛那提去。”

他摇摇头。“不是楼上那个。是更高权威,成天在天上扔硬币的老头儿。”

“噢,他。”

“当然,”他说,“做的当时,我气消了。一向如此。我只是办完我上那儿要办的事。”

“你很专业。”

“大概吧。”

“而且你是物超所值。”

“向来如此。”

“夏天大特价,”她说,“宰一送一。”

凯勒听着风铃,然后倾听寂静。他终究还是得回到公寓,想出处理狗狗碟子的办法。他跟桃儿终究还是得想出处理老头的办法。不过现在呢,他只想待在原处,啜他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