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凯勒英雄救美

电话铃响时,凯勒正要填完《纽约时报》的填字游戏。看来碰上他有办法填好所有格子的那种日子了。这款事算是颇常发生,不过一个礼拜总有个一两次他会踢到铁板。四个字母的一种巴西树木会跟五个字母的一种欧陆有袋动物交叉而过,于是他就卡住了。填完了他的日子不会因此好过,没填完他的日子不会因此难过,不过总是件他会上心的事。

他放下铅笔拿起话筒,然后桃儿说:“凯勒,几百年不见了。”

“我马上过去。”他说,然后切断通话。她说的没错,他想着,她好几百年没见到他了,也该到白原镇走一遭了。老头好几个月没给他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只能玩填字游戏,人还真会锈掉。

钱仍然很多。凯勒过得挺好——坐拥第一大道上有昆斯博罗桥景观可看的好公寓,衣服品质好,上的餐馆棒。不过可从来没人把他错认成喝醉的水手,事实上他还习惯把钱省下塞进保险柜,也会登记其他的名字开户存款呢。哪天要是下雨了,他随身一定会有雨伞挡。

可话说回来,你不会因为有了保健卡就急巴巴地想生病。“乖狗狗,”他告诉纳尔逊,伸手搔它耳后。“你就等在这儿。保卫家园,好不好?”

他才打开门,电话又响了。随它响吧?不成,最好接去。

又是桃儿。“凯勒,”她说,“你刚才干吗挂我电话?”

“我以为你讲完了。”

“怎么会那么想?我说了哈喽,没说再见。”

“你没说哈喽。你说你好几百年没见到我。”

“这可比较像是哈喽而非再见吧。好啦,算了。重要的是,我赶在你出门前逮到你。”

“差一点,”他说。“我刚刚已经一只脚踏出门外。”

“原本我是马上要再打,”她说,“可妈的想找枚两毛五硬币还真难。在这儿给人一块请换零,人家都当你别有用心一样盯你瞧。”

两毛五硬币?她要硬币干吗?

“我说啊,”她道,“离你家大约四个路口有一家意大利小店,名叫吉赛普乔。可别问我是哪条街。”“我知道这地方。”

“它的外边遮阳篷下头摆了桌子。好美的春日。你何不就牵着狗狗散个步,晃到吉赛普乔转一转。看看可有你认识的人在。”

“说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纳尔逊喽,”桃儿说。“好个俊俏的小魔头是吧?看来它挺喜欢我。”

“它唯一不喜欢的人,”凯勒说,“就是中国餐馆那个送货员。”

“味精吧,也许。”

“它会跟他吠,而纳尔逊可是几乎从来不吠的。它这品种有澳洲土狗的血统,所以习惯不声不响。”

“神奇狗狗纳尔逊。怎么了,纳尔逊?你不喜欢木须肉吗?”她轻轻拍了下狗。“我以为它还要更大呢。澳洲牧牛犬,你会想到牧羊犬块头好大,而牛可又比羊啊什么的大。不过它这大小正好。”

如果不是特意过来找她的话,凯勒有可能认不出桃儿。他从来没在老头汤顿广场那栋房子以外的地方见过她——老穿件宽松洋装或者家居服在那儿闲荡。这天下午她穿了件定做的套装,而且头发也特别处理过。看来像个贤淑的郊区大妈,凯勒想着,进城大肆采购。

“他以为我是来这儿采购夏装,”她说,好像读出他的心思。“我根本不该在这儿的,凯勒。”

“噢?”

“最近老做不该做的事,”她说。“闲着没事的结果。你呢,凯勒?死寂了好长一阵子。你闲着没事搞出什么名堂来?”

凯勒看看他的手。“没搞出什么。”他说。

“钱怎么样?”

“还够用。”

“不过有工作你也不介意。”

“不,当然不介意。”

“所以你才等不及要挂我电话赶火车。”她喝了些冰茶皱起鼻子。“这种垃圾两块钱一杯而且还是粉泡的。我不常进城你又有啥好奇怪呢?不过嘛,像这样坐在外头的桌子旁边也不错。”

“怡人。”

“你也许常来这套。遛狗,买份报纸,停脚喝杯咖啡。闲闲地打发时间。对吧?”

“偶尔。”

“你很有耐性,凯勒,这我得承认。我花了一整天时间要来跟你说重点,可你就坐在那儿一副没事人样。不过说来这就是重点对吧?你没旁的事好做,我也一样。”

“有时候没工作上门,”他说,“如果一直没有……”

“一直都有。”

“噢?”

“我人不在这儿,你没看到我,我们也没谈过这段话。懂吧?”

“懂。”

“搞不清他是怎么了,凯勒。他心里有了变化,可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感觉上他已经没了胃口。一直都有电话——送上门的工作都是你的专长。他回绝他们,说眼下没人能上场。他要他们另外找人。”

“他说了原因吗?”

“当然,总有个理由。这个他懒得应付,那个钱付得不够,还有一个呢,感觉事情不够正当。自从年初开始,我知道的他就已经推掉三个了。”

“是哦。”

“而且天晓得我不知道的还有什么呢。”

“奇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看是会过去的,”她说。“可天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才干了样疯狂的事。”

“噢?”

“不要笑,好吗?”

“不会。”

“你知道一家叫做《佣兵时代》的杂志吗?”

“类似《向钱看齐》。”他说。

“类似,不过没那么专业而且比较没顾忌。”她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本,递给他。“四十七页。圈起来了,很明显。”

列在分类广告栏的“人求事”底下,用红色水笔圈起。“打零工,”他念道,“专长除害。请联络有毒废弃物,纽约州扬克市,1149号信箱。”

他说:“有毒废弃物?”

“取错名字了或许,”她承认道。“我原先觉得蛮好,冷酷、致命,而且蛮跩的感觉。我接到一些人来信说有化学品要丢弃,有沼泽要我吸干,想找人帮忙避过环保人士,而且还给搞上了人家的邮寄名单——邀我订阅什么废弃物管理简讯。”

“不过收到的不只这些。”

“没错,因为截至目前为止有半打来信,寄的人晓得我要除的是哪种害。我本来还在纳闷,啥款白痴才会回我那种莫名其妙的广告,结果大致不出所料。我烧了其中五封。”

“第六封呢?”

“工工整整,”她道,“打在印有名字地址的信纸上头,而且用的是英文,感谢老天。呶,在这儿,你自个儿念吧。”

“‘克蕾西妲·华莱士,衣阿华州527161马斯卡廷市好景大道411号。亲爱的先生或……’”

“别念出声,凯勒。”

凯勒默念起来。

亲爱的先生或女士,希望您提供的服务正是我需要的那个类型。倘若如此,我是迫切需要您的服务。我名叫克蕾西妲·华莱士,现年四十一岁,是童书作家兼插画家。离婚十五年,没有小孩。

我的生活虽然从未高潮迭起充满刺激,不过我一直都能在工作里找到成就感,在私生活里找到平静的满足。然而四年前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开始把我逼进活生生的地狱里。

细节就不详述了,我只是要说我成了跟踪者无辜的对象。这人为什么选上我实在远非我能想象。我既非脱口秀名嘴也不是少女网球名将。虽然我长得还不难看,但绝非美人胚子。我从没见过他,也没做过会引发他兴趣或者挑起他恶意的事情。不过他却硬是不肯放过我。

他把车停在对街,通过望远镜监视我的住处。我离家时他就一路跟踪。不分日夜打电话骚扰。我早就不再接电话了,不过他照样会在录音机留下极尽猥亵威胁之能事的留言。

事情起始时我住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的郊区。我已经搬过四次家,而每一次他都能想办法找到我。我换过几次电话号码真是说也说不尽。他总有办法查出我没登记的新号码。这我不懂。也许电话公司有他的同谋吧……

他继续把信念完。骚扰程度明显与时俱增,她报告说。他开始提到他要杀她,而且津津乐道他打算采取的行刑方式。有好几次他趁她不在时闯进屋里。从衣物篮偷走内衣,划破一幅画,还拿她的口红在墙上写下猥亵的话。他几次以不同方式轻微破坏她的车。她在他闯过一次空屋后买了条狗;一个礼拜以后她回家时发现狗儿不见了。之后不久,录音机上又有留言。不是人声,只是一长串汪汪吠声,以及狗儿咿唔的哀号,最终则是听来该是枪响的声音。

“老天。”凯勒说。

“狗儿,对吧?我就知道你会受不了。”

警察告诉我他们无能为力,(她继续写道。)我在不同的两个州里取得保护令,然而于事何补?他任意违反禁令显然不受法律限制。除非他犯下罪行,否则警方无权采取行动。他犯过几次,但是从来没有留下足够警方侦办的证据。我录音机上的留言无法构成证据,因为留言前他会利用某种工具扭曲声音。有时候他转换成女声。他头一回这样时,我拿起话筒听到女声时说了哈喽,然后没两下他可怕的声音就响在我耳边,控诉我犯了可怖的罪行,保证一定要折磨我到死。

我接受一位警察私下的建议,买了把手枪。只要得着机会,我会把这人就地正法。可是他发动攻击时,我手边会有枪吗?这我怀疑。我很肯定他会小心选择时机,在我无助的时候下手。

我知道写给比这虐待狂还要陌生的人风险相当高。无疑你是可以藉由此信向我勒索。我只能说这是浪费时间。我不会低头付钱的。如果你是警察而这则广告是“诱捕方式”的话——呃,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我不在乎。

如果你是你暗示的身份的话,请致电……这个号码没登记,不过我的敌手早已晓得。来电时请说“有毒废弃物”。在家的话,我会接。如果不在家,请你挂上电话稍后再拨。

我并非富婆,不过我在本行的确小有成就。我存了钱也做过明智的投资。为我除掉这个魔头的人,我会在我能力范围以内支付丰厚的报酬。

他折好信纸,装回信封,然后递过桌子。

“怎么样,凯勒?”

“你打给她了?”

“我先去了图书馆,”她说。“真有其人。写了很多给小朋友的书。写故事而且亲笔插画,《兔兔失耳记》之类东西。”

“它是怎么搞丢耳朵的?”

“书我没看,凯勒,我只是确定真有这本书。然后我就在名人简介之类的书里查作家栏。上头印了她在密苏里韦伯斯特园的旧地址。然后我就回家看他玩拼图。这阵子他迷这个,拼图。拼完以后他把纸板贴在后背,像奖杯一样高高挂在墙上。”

“他这样多久了?”

“够久了,”她说。“我下楼打开电视,隔天我就出门找了公共电话打到马斯卡廷。上图书馆的时候,我查过。在密西西比。”

“总要在个什么地方吧。”

“你觉得怎样,凯勒?告诉我。”

他低了手搔搔狗儿。“我觉得这是自找麻烦,”他说。“那人翘毛的话,尸体还没冷掉警察就要找上她。她准定会一五一十供出来。我是说,咱们根本没问她可就把底细全摊出来了。”

“同意。他们一敲她门她就会投降。”

“所以呢?”

“所以啥也不能让她晓得,”桃儿说。“不知道的事她也没法讲,对吧?我打开头就跟她点明——就在我说了‘有毒废弃物’,她接起话筒以后。我全讲明了。‘保密防谍。’我说。我跟她说了个号码,要她预付一半,事成再付一半。现金,五十和一百大钞,包好了找联邦快递寄到史卡斯戴某某号信箱给约翰·史密斯。”

“约翰·史密斯?”

“我首先想到的名字。我一挂电话,就出门用这名字租了个信箱。持有人是阿富汗人,笨得连ABC都搞不清。这可比邮局还好,因为你可以打电话去询问有否收到给你的东西。我昨儿打过去,你猜结果如何?”

“她寄了钱?”

她点点头。“‘先寄一半,’我说,‘我们的外勤人员到达现场的时候,会打电话给你。他会先自我介绍,取得必要信息。你跟他不会碰头,不过他会跟你相互配合照应一切。之后你会接到最后一通电话,告诉你该把尾款寄到哪儿。’”

凯勒想了想。“警方还是有线索可循,”他说。“邮寄信箱、通话记录。”

“难免总有个什么。”

“嗯哼。你定的价位多少?”

“比标准价稍高。”

“你事前就拿到一半,可她根本不知道是寄给谁。”

“我大可吞下就好。这我想过,当然。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也许会出此下策。”

“也许而已吗?你不会寄回去的。”

“没错,不过我会四处打听,想办法另找杀手。”

“我还没拒绝。”他说。

“慢慢考虑。”

“老头会暴跳如雷。这你晓得,对吧?”

“天哪,还真高兴你提醒我,凯勒。我自个儿可绝对想不到。”

“信再拿给我,”他说,又快快看了一遍。“大半时候,”他说,“出钱办这种事的人,其实都有别的方法可行。他们也许不认为,不过通常都有别的出路。”

“意思是?”

“意思是她能有什么选择呢?”

“纳尔逊,”桃儿说,“知道我刚才干了个什么?我瞧见你的主人自我开导呢。”

“马斯卡廷,”他说。“飞机飞那儿吗?”

“能不飞他们就不飞。”

“这会儿是要我怎样,上那儿拨她的号码吗?‘有毒废弃物’,然后等着她接电话?”

“现在是‘有毒骇闻’了,”她说。“谨慎起见,我改了通关密码。”

“感谢老天你改了,”他说,“谨慎永远不嫌多。”

回到公寓,他打电话给安德莉亚,安排好让她在他出门期间照顾纳尔逊。他在地图上找到马斯卡廷。也许可以飞到那里,或者至少飞到达文波特,不过芝加哥其实离得不远。联合航空每个小时都有班机直飞芝加哥,而且在奥哈尔机场租车不会引人注意。

他早晨起飞,已经有辆赫兹的车等着,晚餐时间便到了马斯卡廷,住进城沿一家连锁汽车旅馆里。他就在附近的必胜客用餐,然后回到旅馆坐上床沿。他在奥哈尔用了假名租车,登记住宿又用了另外的名字,而且已经预付一个礼拜的现金。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想从旅馆打电话给客户。他应付的是业余人士,而跟业余人士打交道可有两项原则得遵守。一是你本身要百分百地专业。二是,唉,也罢,永远不要跟业余人士打交道。

隔壁有个公用电话;他从必胜客回来就注意到了。他花了两毛五拨号,响过两下后录音机启动,一个电脑合成声音重复了那个号码的最后四个数字,然后请他哔声之后留言。

“有毒骇闻。”他说。

没反应。他在线上停了五十秒,然后挂断。

不过这样可够久?要是她在洗手,或者正在厨房泡咖啡呢?他又挖出一个硬币,再试一次,挂断前等了三十秒。

“蛮好的方法。”他大声说道,走回旅馆。

回到旅馆,他打开电视看了一部电影的后半段,内容是女人逼着情夫杀她老公。用不着看前半段就知道情节,脑筋不消多好也能知道两人会一错再错。业余的嘛,他想着。

他出门再拨一次号。“有毒骇闻。”没反应。

妈的。

旅馆书桌上,连同附近半打快餐店的外带菜单以及当地房屋中介董事会一张鼓吹住在马斯卡廷有多棒的传单外,还有张广告则是邀他到密西西比一艘游船试手气。起先看来蛮吸引人。你想象起一名粗短壮实的老船夫哼哼喝喝往下游新奥尔良的方向划啊划的,船上尽是穿着马甲裙的淑女以及罩上大礼服打着细领带的绅士,不过他知道肯定不是那么回事。首先呢,游船不会动。船会泊在岸边,上船就跟跨过亚特兰大某家旅馆的门槛一个样。

不了谢谢。

拆开行李,他找着飞往芝加哥途中看的早报。当时他没看完,这会儿便一看到底,填字游戏留待最后再说。里头有句阶梯名言——算是俗语吧,从左上延伸到右下角呈阶梯状排下来。他喜欢这玩意,因为解谜过程可以带来更大的成就感。而且偶尔阶梯名言本身就是你在幸运饼干里头会瞧见的智慧之语。

不过带有阶梯名言的填字游戏往往蛮难,眼下这个正是如此。有几道题考倒他了,可偏偏它们又是要解这句名言的关键之处。

有个900的号码能打。号码每天都跟着填字游戏印出来,付七毛五他们就会告诉你任意三题的答案。在触键式电话上按下三个A七个AD,第三十七栏的答案便会出来。依他想他们是用电脑操控。不可能浪费哪个人的时间在这上头的。

不过果真有人打去吗?显然是有,要不也不会有这种服务。凯勒觉得不可思议。做填字游戏他是可以理解让脑袋轻度运作,打发时间,不过如果做不下去的话,他会扔开报纸继续过他的日子去。

总之,要是你好奇得要死,也只消等一天就好。报纸每天都会印出前一天填字游戏所有的答案。只消等几个钟头就能花五毛买到全部,又何必花七毛五得那三个答案呢?

不够成熟,他决定道。他在哪儿读到,人是否成熟全看他延缓满足的能力。

凯勒原本想出门再试一次那个号码,结果还是决定延缓满足。他冲了个热水澡上床去。

早上他开车到马斯卡廷市中心,在一家便餐店吃早点。顾客几乎清一色是男人,而且大半都穿西装。凯勒自己也穿西装,他边吃边看当地报纸。里头有填字游戏,不过他瞥了一眼就放弃。里头最长的字是六个字母:我们北方的邻国。依凯勒看,要玩填字游戏只有纽约时报,别的就免了。

便餐店有具公共电话,不过他不希望他的谈话给大马斯卡廷区举足轻重的人士偷听到。就算没人接,他也不希望有人听到他说“有毒骇闻”。他离开便餐店,在一家加油站找着室外公用电话。他拨了号,说了那四个字,马上就听到一个女人切入说:“喂?喂?”

音质好差,他想着。廉价的当地电话公司嘛,你还想怎样。不过总比电脑合成的声音要好。至少你知道你在跟一个人讲话。

“别急,”他说,“我还在。”

“抱歉昨晚错过你的电话。我出门了,我得……”

“这个不提了,”他说,“电话上讲完该讲的就好。”

“抱歉。你说得对。”

“我得知道一些事。比方说,我得见的人的名字。”

停顿一下。然后,怯生生地,她说:“据我了解,我们不用碰面的。”

“另外那个,”他说,“也就是我得找他办事的那位。”

“噢,我刚不……抱歉。这种事我不习惯。”

是啊,他想着。

“他的名字叫斯蒂芬·劳德汉姆。”她说。

“我怎么找他呢?想来你不知道他的地址。”

“啊,对。不过我知道他的车牌号码。”

他抄下来,连同车子是两年新的白色速霸陆厢型车的信息。这挺有用,他告诉她,不过他可没法开车在城里四处搜找白色速霸陆。他车停在哪儿?

“我房子的对街,”她说,“次数多得我没法消受。”

“看来他现在不在那儿喽。”

“不,不在吧。我瞧瞧……嗯,是不在。昨晚有他一通留言。就在你两通留言之间。恶毒蛮横。”

“有他的照片就好了,”他说,“会有帮助。看来你没……”

没照片,不过长相她当然可以描述。瘦高个子,淡棕头发,年近四十,长脸方颚,硕大的白色马齿。噢,他下巴有道柯克·道格拉斯一样的酒涡。唤,她知道他在哪儿上班。至少上回警方介入时他是在那儿工作。有帮助吗?

凯勒转起眼珠子。“也许吧。”他说。

“公司名叫劳克软件,”她说。“就在五里街再过去的泰勒大道。他是程序设计师或者电脑技师之类。”

“所以他才一直都拿得到你的号码。”凯勒说。

“你说什么?”

“他不需要在电话公司有同谋。如果他熟知电脑的话,就可以直接侵入电话公司系统,取得没有登记的号码。”

“有可能这么办吗?”

“据说如此。”

“呃,我是保守得没药救,”她说。“我写东西还都用打字机。不过至少是电子打字机。”

他得知名字、地址、车牌号码,以及精确的长相描述。他还需要别的什么吗?他想不出来。

“也许不用花多久时间。”他说。

他找到泰勒大道,找到五里街,找到劳克软件。公司是一栋宽矮的水泥块建筑,有自己的停车场。里头停了十到十二辆车子,好几部是日本车,其中两部是白的。没有白色速霸陆厢型车,没有哪个车牌号码和克蕾西妲·华莱士给的相符。

如果斯蒂芬·劳德汉姆今天没上班,也许就是在跟踪。凯勒开回城里,问了怎么去好景大道。这条路上都是战前房舍与遮荫树木,感觉怡人。他缓缓开过411号,捜找白色速霸陆没找到,于是他便绕过整个街区,最后停在离克蕾西妲·华莱士房子不远之处。这栋房子结构繁复,三层楼高,生长过旺的树丛遮住一楼窗口下半部。三楼有扇窗户点了一盏灯,凯勒心想那应该是克蕾西妲·华莱士——正在用她的电子打字机敲打出快乐又富教育意义的森林小精灵的故事。

他吃了午餐开回劳克软件。没有白色速霸陆。他晃了一阵子后,又上路到好景大道。没有白色速霸陆,三楼也无灯光。他回到旅馆。

当晚只HBO有部他想看的电影,可是旅馆的电视没这频道。他心烦气躁,考虑要搬到同一条街几百码外那家——他们的告示牌上保证说有HBO,而且特定几个房间里还有水床。想了想他觉得这样实在可笑,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到在这方面可以延缓满足——就像他得延缓干掉斯蒂芬·劳德汉姆,然后火速离开马斯卡廷的满足感一样。

他翻阅电话簿,搜找劳德汉姆。没登记,这点他不惊讶。他也找起克蕾西妲·华莱士,虽然知道应该没登记。有好几个华莱士,不过没一个住在好景大道,而且全都不叫克蕾西妲。

有几个姓凯勒的人,其中一个名字缩写是J,另一个是J.D.。两个都有可能是约翰(John)。

偶尔他会来这招。在陌生城市的电话簿里搜找自己的名字,仿佛他还真有可能看到自己在那里。不过不是同名同姓的人——这种情况多得很,因为他的名字不罕见。而是找到他本人,他真正的自己,住在哪个城市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其实这只是个念头。他没精神分裂,他知道这事不可能发生。不过他倒想知道那位心理医生会怎么诠释。他跟他的心理医生之间有问题——尤其到了最后——不过不要因人废言;那人的确指引了他一些有用的洞见。在衣阿华州马斯卡廷找寻自己——布林医生抓着这点铁定会玩得不亦乐乎。

他出门找公共电话,丢了几个两毛五硬币,打到他纽约的公寓。安德莉亚接了。

“我应该明后天会到家,”他说,“不过也难讲。”

“可惜他们从来不让你晓得到底要多久。”

“呃,干这行本来就这样。”

“而且想来一定很有满足感,”她说,“就这样飞了去,把事情摆平,让混乱回归秩序。”

他原本告诉她,他是研发专员,碰到分公司捅娄子的时候就要过去补救。然后有那么个晚上他才发现她知道真相,而且只要他下手的对象不是她,她就无所谓。不过这会儿她好像忘光了。

“呃,慢慢来不用急,”她说。“纳尔逊和我玩得很开心。”

“你知道我怎么了?”他突然说。“我在这儿的电话簿里找我的名字。”

“找到没?”

“没。不过依你看这表示什么?”

“让我想想,”她说。“好吗?”

“当然,”他说。“慢慢想不用急。”

隔早凯勒在便餐店用餐,疾驰而过好景大道的房子,然后开到软件公司。这回白色速霸陆停在停车场,车牌上的字母数字全部符合。凯勒停在他可以盯车的地方等着。

中午,几名男女离开建筑各自走向座车开走。没一个符合斯蒂芬·劳德汉姆的长相,而且没一个踏进白色速霸陆。

十二点三十分,两个男人冒出建筑走在一起,专心在谈话。两人都穿卡其长裤和褪色的牛仔衬衫跟跑鞋,不过其他方面看来截然不同。一个矮胖,暗发平平梳过头盖骨。另一个,呃,另一个绝对就是劳德汉姆。他完全符合克蕾西妲·华莱士的描述。

他们一起走向劳德汉姆的速霸陆。凯勒尾随他们到了一家全国连锁性意大利馆,然后他便开回劳克把车停在老位置。

差一刻两点速霸陆回来了,两人回到建筑。凯勒驱车离去找到一家超市,他在那儿买了一磅盒装的砂糖和一个漏斗。他在同个小购物广场的一家五金店买了把大号螺丝起子、一把铁锤,以及六英尺长的延长线。他开回劳克开始动工。

速霸陆的汽油盖上头还有个闸盖。得用钥匙开锁。他擎着螺丝起子抵住锁孔,挥了铁锤猛敲一下,闸盖噗地开了。他移开汽油盖,插入漏斗倒进糖,旋回汽油盖,合上闸盖喀喀卡紧,然后回到自己的车子坐上驾驶座。

五点过后不久员工开始零星离开劳克。到了六点停车场只剩三部车子。六点二十分劳德汉姆的午餐伙伴走出来,踏进一辆棕色别克汽车,然后开走。这下就剩两辆车,一辆是白色速霸陆,到了七点都还在。

凯勒坐在驾驶盘后延缓满足感。他早餐吃不多,两个甜甜圏一杯咖啡,午餐又错过了。原本在超市时他想随便吃点,可是后来忘了。这会儿他正错过晚餐。

饿得他心烦气躁。停车场里两部车,所以公司也许还有两个人,最多三个吧。他们已经比下班时间多待了两小时,而且天知道搞不好会待到隔天早上。也许劳德汉姆是要等公司没人再打个不受干扰的电话给克蕾西妲。

要是他直接进去把两个都干掉呢?突如其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晓得是啥讨的命。宰一送一,就这么干了然后他妈的逃之夭夭。警察会以为是哪个不满的员工发了飙。如今这种事哪儿都有,不只邮局。成熟,他告诉自己。

成熟,延缓满足感。最重要的是,专业。

到了七点三十分他已经打算重新思考是否该专业到底。这会儿他倒是不饿了,只是气得冒烟,怒气全部集中在斯蒂芬·劳德汉姆身上。

婊子养的。

干吗非要跟踪那么个一辈子耗在阁楼里写小猫咪跟小兔免的可怜女人呢?绑架她的狗,看在老天份上,然后折磨它宰了它,还把狗狗临终的哀号录上带子给她听。宰掉这婊子养的,凯勒想道,还真便宜了他。应该拶只漏斗塞到他嘴里灌进烤箱清洁剂。

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就在那里,斯蒂芬他妈的劳德汉姆,开了门在等一个穿着实验室外套,留了几根八字胡的呆头鹅。拜托拜托,该不会走到同一辆车吧?不,不同车,劳德汉姆开了速霸陆的锁后又跟穿实验室外套的蠢瓜交换最后几句玩笑话。

还好原先他没计划在停车场里拦杀。

呆头鹅先开走。凯勒坐着怒目看向速霸陆,直到劳德汉姆发动车子驱车离开停车场往城里的方向开。

凯勒让他领先两个街区,然后开车跟去。

就在四里街的另一头,凯勒停到开不动的速霸陆的正后方。劳德汉姆已经掀起车盖,正皱眉看着引擎。凯勒走出车子快步跑向他。

“听到你车子发出的声音,”他说,“我看我知道问题在哪儿。”

“一定是引擎,”劳德汉姆说,“不过我搞不懂。从来没出过这种状况。”

“我能修。”

“真的?说正经的?”

“你有轮胎扳手吗?”

“嗳,应该有,”劳德汉姆说,然后绕过去打开厢型车的后门,拉出扳手。“轮胎没毛病啊。”他说。

“是哟,”凯勒说。“扳手给我,好吗?”

“当然,不过……”

“说起来我好像认得你吧?你是斯蒂芬·劳德汉姆对吗?”

“没错。我们见过?”

凯勒看着他,看着那可爱的下巴小酒涡,看着他好大的白牙。他当然是劳德汉姆啊,还会是谁?不过专业人士得确认。何况,才没多久前他没有确认,这会儿他可没巴巴地望着重蹈覆辙。

“克蕾西妲跟你说嗨。”凯勒说。

“什么?”

凯勒把扳手顶上他胃部。

结果令人振奋。劳德汉姆发出恐怖的声响,两手啪地捂住腰,跪倒在地。凯勒攥住他的衬衫前摆,一路把他拖过碎石路,直到速霸陆遮住他俩别人看不到。然后他便把扳手高举过头,砸向劳德汉姆的头。

男人瘫在地上,还有意识,正在细声哀吟。再砸几次了结?

否。照剧本来吧。凯勒从口袋里掏出延长线,拉出两英尺缠上劳德汉姆的喉咙。他骑上男人,一膝抵上他后腰压住然后勒断他的气。

密西西比——传说的众水之父——吞下了扳手、铁锤、螺丝起子、漏斗,空糖盒随波流走。

凯勒用公共电话打给他的客户。“有毒骇闻。”他说,自觉像白痴。没反应。他挂掉。

他回到旅馆房间打好包,拎了袋子到车上。他无须退宿。他已经预付一个礼拜的租金,时间到了他们自会要回房间。

他得逼着自己开向必胜客吃点东西。这会儿他只想直接开到奥哈尔抢搭头班飞机回纽约,不过他知道他得补充能量。否则往北开的路上他会眼花缭乱,猛转驾驶盘闪躲不在那儿的什么,然后把车开进水沟里。专业,他告诉自己,然后吃掉整整一个比萨喝下中杯百事可乐。

然后再次打电话。“有毒骇闻”,这回她人在那儿,拎起话筒。

“全料理好了。”他说。

“你是说……”

“我是说全料理好了。”

“好难相信。老天爷,真真不敢相信。”

你没事了,他想着。你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不过他很酷很专业,仅只说了该怎么付他尾款。现金,跟以前一样,经由联邦快递寄给玛莉·琼斯,某处几号信箱,这回换在皮斯克尔。

“真是千谢万谢。”女人说。凯勒没吭声,只是笑笑挂了电话。

在伊利诺伊州开车往北往东,凯勒又把事情前后复习一遍。他想着,克蕾西妲跟你说嗨。老天,自己说了这话真是不可思议。他以为他是谁,复仇天使不成?救美的英雄?

老天。

嗳,整天除了两个甜甜圈和一杯咖啡以外啥都没下肚。想找解释这就是。搞得他心烦气躁火气大,搞得他把那当成自家标志。

可话说回来,他想着——在他归还租车买了机票以后——劳德汉姆无疑是个彻头彻尾的狗杂种,少他一个谁都没损失。

何况他还可以听到她在说千谢万谢,而他听得飘飘然难道有错不成?

“我是想过,”安德莉亚说。“你在电话簿里找你名字那件事。”

“怎么样?”

“起先我觉得是追寻自我的一种方式。不过后来我另外有个点子,我觉得你是要确定那儿有空间给你。”

“有空间给我?”

“呃,”她说,“如果那儿原先没你的话,那就有空间给你了。”

八九天以后桃儿来电。蛮巧,这回他也正在玩填字游戏。

“凯勒,”她说,“猜猜玛莉·琼斯没在她的信箱找着什么?”

“怪了,99lib•net”他说,“还没寄到?也许你该打电话给她。也许联邦快递搞丢了,这会儿钱正躺在他们哪个洗手间。”

“我比你早了好多步,老弟。我打给她了。”

“然后呢?”

“电话停用……你还在那头吗,凯勒?”

“我正在想呢。你确定……”

“我又打了一次。还是一样的录音留言。‘您刚打的号码是空号。’没有怀疑余地。”

“的确。”

“钱没寄来,这会儿电话又断了。你可会开始纳闷起来?”

“搞不好他们逮了她,”他说,“就在她要寄钱以前。”

“然后把她塞进牢里不再闻问?因为她是写过聋免兔的安静女士?”

“呃……”

“等等,待我抽身开过几辆慢吞吞的车子吧,”她说。“我呢,我结果打到圣路易斯的查号台。”

“圣路易斯?”

“韦伯斯特园是圣路易斯一个郊区。”

“韦伯斯特园。”

“克蕾西妲·华莱士住那儿——根据图书馆那本参考书。”

“可她搬了啊。”凯勒说。

“是会这么想,对吧?不过查号台有她电话。所以我就拨了号。你猜怎么着?”

“好了,桃儿。”

“有个女人接。没有录音机、没有电脑合成的狗屁。‘喂?’‘请找克蕾西妲·华莱士。’‘我就是。’呃,不是我印象里的声音。‘您是作家克蕾西妲·华莱士吗?’‘是的。’‘《兔兔失耳记》的作者?’”

“她说是?”

“呃,你说天下能有几个克蕾西妲·华莱士?我不知道妈的接下来该说哈好。我告诉她我是马斯卡廷报的记者,想知道她对本城印象如何。凯勒,她不知道我在讲啥。我还得告诉她马斯卡廷属哪州呢。”

“还想着少说也该听过吧,”他说。“离圣路易斯可没多远。”

“我看她很少出门。我看她是成天在家中坐着写故事。我就问出这么多。她在韦伯斯特园那栋房子已经住了三十年。”

他深吸一口气。他说:“你人在哪,桃儿?”

“我在哪?我在离家半英里以外一个户外公共电话旁边,淋着雨呢。”

“回家去吧。”他说。“给我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我会打过去。”

“好了,”他说,将近两个小时以后。“是这么回事。斯蒂芬·劳德汉姆可不是什么跟踪无辜女子的恐怖分子。”

“原就想到的。”

“他是劳克软件的合伙人。他跟一个叫兰道尔·克里利的家伙合开这家公司。劳德汉姆和克里利,劳克。”

“有趣。”

“劳德汉姆已婚,有两个小孩,参加保龄球联赛,是扶轮社跟青年商会的会员。”

“不像那种会绑架狗儿把它折磨到死的人嘛。”

“想来不是。”

“是谁设计他的?他老婆?”

“我看是合伙人。公司利润很高,硅谷有家很大的公司有意买下。依我猜是一个想卖一个不想。要不就是他们合购了合伙人保险之类。其中一个死掉,另一个就可以依照说定的价钱接收他的股权,拿合伙人保险的得款打发寡妇。当然公司目前的价值可比当初两人讲好的数字高了二十倍。”

“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凯勒?”

“打电话到马斯卡廷报的城市版办公室,说我在帮一家电脑杂志报道那桩命案,请他们把讣文以及命案相关报道传真给我。”

“你有传真机?”

“转角的糖果店有一台。马斯卡廷那人根据我给的号码只看得出机器在纽约。”

“好啊。”

“看过他发来的传真以后,我又有了点子,觉得还有几通电话能打。我大可再花一个钟头留守电话旁边查出更多,不过我看已经够多了。”

“超够,”她说。“凯勒,那个小混球耍咱们一道,还骗了咱们该得的钱。”

“我不懂的就是这个。”他说。“干吗骗钱?他只需要把钱寄来,我呢,除非哪天飞过上空可是再也不会想到衣阿华。他只需要付清欠款就行。”

“一毛不拔的狗杂种。”桃儿说。

“不过没道理啊。他原本寄来一半的钱,可连寄钱对象是谁都雾煞煞。要是他二话不说硬是付得起,你就可以想象他淌的这趟肥水有多肥了。”

“这钱有了回报。”

“钱是有了回报不过他可要遭现世报了。笨。”

“好笨。”

“跟你说吧,”他说。“我看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我看他是想自觉高我们一等。我是说,否则干吗要来那套克蕾西妲·华莱士的狗屁呢?难不成他以为我是童子军,在行我的每日一善?”

“他觉得咱们是业余的,凯勒。需要人家推一把。”

“嗳,哼,他可想错了,”他说。“我得打包去,飞机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起飞,另外还得打电话给安德莉亚。这钱咱们拿得到,桃儿。你甭担心。”

“我没担心啊。”她说。

哪一个,他心想,是克里利?是跟劳德汉姆共进午餐那个丰肥男子呢,还是穿了实验室外套跟他一起走到停车场的呆头鹅?

或者另外哪个人——连个面都没见过。克里利那天很可能出城去了,好给自己不在场证明。

没关系。打电话找人不用知道他长相。

克里利和他已故的合伙人一样,家里电话没登记。不过公司——劳克——登记了号码。凯勒从旅馆房间打过去一这回他住在有HBO的这家。他用了他在阿贝尔菲奇店采买的电子新玩意,一名女人接听时他说他要找兰道尔·克里利。

“请问我该说是哪位打来的?”

哪位(whom),他注意到。对衣阿华州马斯卡廷的人来说还真不赖(原文的问句Whom shall say is calling以受词whom而非主词who开头,很合文法。)。

“克蕾西妲·华莱士。”他说。

她要他等着,不过他可没在那儿闲散多久。没两下他就听到一个男声。“克里利,”男人说,“您哪位?”

“啊,克里利先生,”他说,“我是克蕾西妲·华莱士小姐。”

“不,不对吧。”

“对,”凯勒说,“而且我晓得你一直在用我的名字,我好生气哪。”

克里利没搭腔。凯勒拔掉改变他音调的设计。“有毒骇闻,”他用自己的声音说。“你这个奇蠢无比的狗杂种。”

“出了问题,”克里利说,“我是要寄钱给你。”

“那你怎么没联络?”

“我一直想。我们这儿忙得天翻地覆你简直无法想象。”

“干吗停掉电话?”

“我是想说,你知道,为了安全。”

“是哟。”凯勒说。

“我要付的。”

“毫无疑问,”凯勒说。“今天。你今天就要找联邦快递寄钱来。连夜快递。玛莉·琼斯明天就能拿到。听懂了吗?”

“当然。”

“而且价码涨了。还记得原本你该付多少?”

“记得。”

“呃,付两倍。”

停顿一下。“不可能嘛。简直是勒索,看在老天份上。”

“听好了,”凯勒说。“帮你自个儿一个忙。想清楚吧。”

又一次停顿,不过比较短。“好吧。”克里利说。

“现金给付,明天寄到。同意吗?”

“同意。”

他用公共电话打给桃儿,吃了晚餐,回到他房间。这家旅馆有HBO,所以上头当然没他想看的节目喽。早就知道。

早上他没去便餐店,跑到公路上的丹尼餐厅大快朵颐。他开车到达文波特,中途停两次——体育用品店和五金行。他回到旅馆,下午大约两点打到白原镇。

“我是克蕾西妲·华莱士,”他说。“有我的电话没?”

“妈的没用才真见鬼了,”桃儿说。“你听起来就是女人。”

“不过我可是女孩样说哭就哭。”

“很好笑。别再用那玩意儿了,好吧?听起来像女人,不过是你的调调,底下尽是你的语气。让我听听我熟悉的凯勒吧。”

他拔掉小东西。“好些吗?”

“好多了。你那位想通了。”

“数字什么的都对?”

“没错。”

“变声器有功,我看,”他说,“叫他晓得我们全看穿了。”

“噢,反正他是一定要付的,”她说,“你只要稍稍施点压力就行。你不过是想试用你新买的玩具罢了。什么时候回来呢,凯勒?”

“不能马上。”

“呃,这我晓得。”

“不过,我想我会等上几天,”他说。“这会儿他神经紧绷疑神疑鬼。下礼拜开始他才会撤下戒心。”

“有道理。”

“再说呢,”他道,“此城不差矣。”

“噢,老天,凯勒。”

“怎么了?”

“‘此城不差矣。’我看你是头一个说这话的人,商会理事长包括在内。”

“是不差啊,”他坚持道,“旅馆电视有HBO可看,街那头有家必胜客。”

“别漏了口风,凯勒,要不大家都会抢着搬过去。”

“而且我可不会闲着。”

“比方说?”

“首先呢,就有个金属工艺计划。而且我想买点东西给安德莉亚。”

“别又是耳环了。”

“耳环永远不嫌多。”他说。

“呃,没错,”她同意道,“这点我没法反驳。”

他挂上电话,拿起五金行买的碳化刃弓形锯,锯开体育用品店买的那把猎枪的双枪管的大半,然后更换锯刃,也锯掉枪托的大半。两个枪膛他都装满子弹,把枪塞进床垫底下。然后他便沿着河边的路一直开到他觉得很好的地点,把锯掉的枪管、弓形锯,还有猎枪附的那盒子弹全丢进密西西比河。有毒废弃物,他想着,摇摇头,想到所有那些给丢进河里的垃圾。

他四处开车晃晃,享受这一天,然后回到旅馆。这会儿兰道尔·克里利正在告诉自己他没事,他已经摆脱麻烦,没啥个好担心。不过他还没把握。

再过几天他就有把握了。他甚至会想,也许当初他该拆穿凯勒唬人的伎俩,或者至少不要同意付两倍。不过妈的算了,只是钱罢了,而钱呢他可是一辈子用不完。

业余笨蛋。

说来他是谁呢?八字胡稀疏的呆头鹅?丰肥的矮冬瓜?或者是没打过照面的哪个人?

呃,他就会找出答案的。

凯勒自觉专业、成熟,他翘起两脚往后靠坐。延缓满足感可比他原先想的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