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凯勒的宿命

白原镇里,凯勒和桃儿在厨房里坐了二十分钟。电视开着,转到一个家庭购物频道。“我整天都看,”桃儿说,“从来不买。我要钻石有什么用啊?”

“那你干吗看?”

“我也在问我自己呢,凯勒。还没想出答案,不过想来我知道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节目一直在演。”

“一直在演?”

“不中断。他们从来不会打断流程插播广告。”

“可这整个节目就是广告啊。”凯勒说。

“那可不一样。”她说。

铃声响起。桃儿打开对讲机,听了一下然后意有所指地朝凯勒点点头。

他上楼去,和老头一起待了十到十五分钟。出门的路上他停在厨房帮自己倒杯水,站在水槽旁边慢慢喝。桃儿正对着电视在摇头。“全是珠宝,”她说,“谁会买这些珠宝啊?买来干吗用?”

“不知道,”他说,“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尽管问。”

“他还好吗?”

“怎么问这个?”

“只是在纳闷。”

“你听说了什么吗?”

“没,不是。只不过他好像很累,如此而已。”

“大家都累,”她说,“生活就是重担,把人累垮拉倒。不过他还好。”

凯勒搭火车到中央车站,拦辆出租车回他的公寓。纳尔逊在门口欢迎,嘴里衔着狗链。凯勒笑起来,把链子拴上狗圈。他有电话要打、有趟旅行要安排,不过这些都能等。现在他要带狗散步去。

他朝河的方向走。纳尔逊喜欢那里,不过话说回来纳尔逊好像哪里都喜欢。散长步它的确是热情用不完。它永远精力充沛,遛它会把你累个半死,可十分钟后它又准备上路了。

当然你可别忘了它的腿比人类多一倍,凯勒认为这一点就差很多。

“我要旅行去,”他告诉纳尔逊。“不会太久,我想,不过问题就在这儿,永远说不准。有时候我早上起飞当晚回来,有时候却得拖上一个礼拜。不过你不用担心。咱们一回到家,我就打电话给安德莉亚。”

听到女孩的名字,狗儿的耳朵竖起来。凯勒看过不同品种狗儿的智力排行榜,不过最近没看。他不确定澳洲牧牛犬排名第几,不过他想应该接近榜首的。因为纳尔逊错失的事情不多。

“反正她明天就得过来遛你了,”凯勒说,“也许我可以干脆在你的狗链旁边插张便条说清楚,可话说回来何必冒险呢?咱们一到家,我就打她的传呼机。”

因为安德莉亚的住宿状况仍然跟她的事业一样不稳定,凯勒也只能打到她出门时随身携带的传呼机。他一到家就打,然后键入自己的号码,女孩十五分钟后回电。“嗨,”她说,“我最爱的澳洲牧牛犬怎么样?”

“它很好,”凯勒说,“不过它就快需要有伴了。我明早得出城。”

“多久,你可晓得?”

“难讲。也许一天,也许一个礼拜。有问题吗?”

她马上跟他保证没问题。“事实上,”她说,“时机恰恰好。我这阵子跟几个朋友住一起,可是合不来。我跟他们说了明天搬走,不过还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很奇妙是吧——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冥冥中好像都有了指示?”

“很奇妙。”他同意道。

“不过这是假设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待你那儿没关系。我虽然做过,可你也许不希望我又如法炮制。”

“哪儿的话,无所谓。”凯勒说。“这一来纳尔逊更是有人陪,我干吗反对?你挺爱干净,我这儿你保持得很好。”

“我不随地大小便,没错。跟纳尔逊一样。”她笑起来,然后正色道:“真的好感谢,凯勒先生。跟我住一起的朋友他们处得不太好,我好像给夹在中间动不得。她成了个醋坛子,而他呢倒想着也许他该给她个名目去吃醋,所以昨晚我都要把一只长毛腊肠狗的腿给遛断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回去当夹心饼干。明早可以搬走我真的好高兴。”

“这样吧,”他说,一时冲动。“干吗等呢?今晚就过来。”

“可你明天才走。”

“那又怎样?今晚我很晚才会回来,明天一早出门,所以我们谁也不会妨碍谁。而且你又可以提早搬离你朋友的住处。”

“哇,”她说,“真好。”

挂了电话后凯勒走进厨房帮自己泡杯咖啡。干吗,他纳闷起来,要提出那个建议?于他来说这还真是反常的举动。她得再耗一晚忍受那个妻子的白眼还有那个先生的毛手毛脚,干他何事?

他甚至还编了借口让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信口说自己得晚归早飞。他还没订飞机,晚上也还没计划。

飞机单单一通电话就订好,晚上的计划安排起来也差不多一样容易。安德莉亚穿了连身工作服背个森林绿的背包抵达时,凯勒正在换装准备出门。纳尔逊欢迎的阵仗很热闹,而她也剥了背包跪到地上热烈回应。

“呃,”凯勒说,“我回来的时候你也许已经睡了,你醒来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走了,所以现在就跟你道别吧。纳尔逊的作息你清楚,当然什么东西在哪儿你也知道了。”

“真是谢谢。”安德莉亚说。

凯勒搭出租车到一家他和一位叫伊冯娜的女人安排好碰面的餐厅——两人当初是在学习网开的一个班认识的,课程名叫“解读巴尔干烹饪的神秘”,之后约会过三四次。真正神秘不可解的是,两人下了定论说,怎么有人脸皮厚到把那玩意叫烹饪。那之后他带她去过几家餐厅,没一家跟巴尔干有渊源。今晚的选择是意大利菜,他们耗了很多时间告诉彼此,真高兴现在是在意大利餐厅,而非,比方说吧,拉脱维亚餐厅。

之后他们看了场电影,然后便搭了出租车来到伊冯娜的公寓——凯勒住处以北隔十八个路口的地方。她把钥匙插进锁里时转身向他。两人已到了互吻晚安的阶段,凯勒看得出伊冯娜准备好了让他吻,不过在这同时他又感觉到她其实不要他吻,而他其实也不想吻她。两人都吃了大蒜,所以这跟担心熏到对方或者给对方熏到毫无关系。他不确定原因何在,不过决定还是要尊重彼此意愿。

“好啦,”他说,“晚安,伊冯娜。”

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很惊讶自己没给印上一吻,不过她很快就克服了。“嗯,晚安,”她说,抓起他的手亲切地按了按。“晚安,约翰。”

永远晚安了,他想着,沿着第二大道朝市中心走去。他不会再打电话给她,而她也不会寄望他打。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鄙视北欧烹饪,男女关系单靠这点做基础显然不够。没有化学反应。她很迷人,可是两人之间没链接、没火花。

常有的事,事实上。

在回家的半路上,他停在第一大道一家酒吧。晚餐他喝了点酒,而明早他又得保持脑筋清醒,所以他没久坐,只是端了杯啤酒听着点唱机,看着吧台后头镜子里头的自己。

好个寂寞的婊子养的啊你,他告诉他的反影说。

如果你起了这种念头,就该回家去了。不过他想等到安德莉亚就寝以后再回家,只是谁晓得她是哪款夜猫子?他待在原处啜饮啤酒,沿途又歇个脚喝杯咖啡。

到家时公寓一片漆黑。安德莉亚躺在沙发上,不是睡着就是装睡。纳尔逊蜷成球状窝在她脚边,它爬起来甩甩身,然后快步默默走到凯勒旁边。凯勒直接进了卧室,纳尔逊跟在后头。凯勒关上卧室门后,狗儿很反常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声响。凯勒不知道这声音意谓什么,不过他猜应该跟门合上有关——安德莉亚睡在另一头。

他上床去。狗儿站在关起的门前,仿佛等着门开。“来吧,小子。”凯勒说。狗儿转身看他。“来吧,纳尔逊。”他说,于是狗儿便跳上床去,转了仪式性的三个圈,然后躺在它的老位置。凯勒依稀觉得它好像心不在焉,不过没两下它就睡着了。而后来,凯勒也是。

他醒来时狗儿不在,安德莉亚亦然,狗链亦然。他们回来前,凯勒已经刮好胡子换好衣服出了门。他搭出租车到拉卡迪亚机场,等飞往圣路易斯的飞机时间非常充裕。

他跟赫兹租了辆福特Tempo汽车,让女孩在地图上画出通往谢里登饭店的路线。“过了购物中心右转。”女孩热心说道。他开下通往购物中心的出口,找到一个停车位,谨慎万分地记下位置免得找不到。有一回——几年前——他把租来的车停在底特律郊区一个购物中心,没注意停车位的位置跟长相。就他所知,车子目前还在那里。

他走进购物中心,搜找贩卖各样猎刀的体育用品店。搞不好能找到一家;这里什么都有,包括几家珠宝店——锁定没在电视上买足钻石的客户。不过他先来到赫菲兹店,厨房用刀引起他的注意。他选了把刀身五英寸长的去骨刀。

他是可以把自己的刀带来,不过这就表示他的包包得接受检查,这点他能避就避。到现场买货很容易。难处是得说服店员套组其他的刀他不要,而跟他保证此刀几年都不用磨的广告词他也得听而不闻。看在老天份上,刀子他可只打算用一次。

他找到福特汽车,找到谢里登,找到一个停车位,把他的小旅行袋留在行李箱里。如果这刀有鞘就好了,不过厨房用刀绝少有鞘,所以他只能发挥创意,从购物中心入口处的联邦快递便利箱里拿了个纸板信封。走进旅馆大厅时信封就夹在臂下,刀则插在里头,很合身。

这可给了他一个主意。

他检査起皮夹里的纸条。圣路易斯谢里登饭店314号房。

“这人是公会的官员,”白原镇的老头跟他讲过。“有些人担心他也许会漏口风。”

没多久前,布朗克斯一项领有补助的戒毒计划内部有人担心会计可能大爆内幕,因而付了一对青少年一百五十元杀她。两人在她离开办公室时盯上,一路跟她走下街,漫步行经两个街口以后十六岁的少年一枪打到她头部。二十四小时以内两人便遭拘捕,两天以后雇用他们的那位天才也是。

凯勒心想,这叫种瓜得瓜。

他走向内线电话,拨打314。响得几乎久到他确信房里没人。然后有个男人接了电话说:“喂?”

“联邦快递。”凯勒说。

“什么?”

“联邦快递。有邮件给你。”

“见鬼了。”男人说。

“314房,对吧?我马上上去。”

男人抗议说他没在等什么东西,可是凯勒没等他讲完就挂断,然后搭电梯到三楼。走廊空无一人。他找到314房,轻快地往门上敲。“联邦快递,”他唱道。“邮件。”

门底传来闷响。然后是寂静,他正要再次敲门时男人说:“妈的这是干吗?”

“给你的包裹,”他说,“联邦快递。”

“不可能,”男人说,“你搞错房间了。”

“314房。是这么写的,包裹跟门上。”

“呃,弄错了。没人知道我在这儿。”想得美,凯勒暗忖。“是寄给谁的?”

谁呢到底?“看不出来。”“谁寄的呢?”

“也看不出来,”凯勒说,“整行模糊一片——寄件人跟收件人的名字,不过写了谢里登314房,所以一定是你了,对吧?”

“可笑,”男人说。“不是给我的,没什么好讲的。”

“呃,那你签个名好了,”凯勒提议道,“看看里头是什么,如果真不是给你的,待会你可以留在柜台上,或者来电要我们拿走。”

“东西留在门外就好,行吧?”

“不成,”凯勒说,“需要签名。”

“那就拿回去,因为我不要。”

“你想拒收?”

“很好,”男人说,“你看人很快,是吧?没错,老天,我想拒收。”

“没问题,”凯勒说。“不过还是需要你签名。在拒收栏上打个勾,在×旁边签上名字。”

“看在老天份上,”男人说,“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赶走你吗?”他拉下扣链,转开门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我告诉你该签哪儿,”凯勒说,秀出信封,于是门又开大了些,露出一名高大微秃的男子,身材粗壮,除了肚子上围的旅馆毛巾外没穿衣服。他伸手要拿信封,可是凯勒推门而入,手拿去骨刀,刀刃刺入下肋底下,往上朝心脏一路划去。

男人往后倒,四脚朝天瘫在凌乱大床床脚边的地毯上。房间乱成一团,凯勒注意到梳妆台上有瓶打开的威士忌,床铺两头的矮几上各摆一杯没喝完的酒。衣服四处扔,他的衣服,她的衣服——

她的衣服?

凯勒的眼睛瞄向关上的浴室门。老天,他想着。妈的该走人了。拿了刀,捡起联邦快递信封,然后——

浴室门打开。“哈瑞?”她说。“到底发——”

然后她看到凯勒。直视过来,看到他的脸。

她随时都会尖叫。

“是他的心脏,”凯勒呼道。“过来,你得帮我忙。”

她没搞懂,不过眼看哈瑞躺在地板上,眼前又是这么个穿西装的俊俏家伙朝她移近,口里说什么心肺复苏术跟救护车服务,声音低沉平稳像是要安抚她。她没完全搞懂,不过她也没放声尖叫,没两下凯勒就凑得近到可以伸手碰着她。

她不是交易的一部分,不过她人在那里,又不肯乖乖地待在该待的浴室里,噢不,她可不,这个笨婊子,她还非得动手把门打开,而且看到他的脸,所以也没什么好说了。

去骨刀洗净了血擦净指纹,进了一二英里外的雨水排水道。联邦快递的信封撕成两半再两半,进了机场的垃圾桶。福特Tempo汽车物归原主进了赫兹公司,而现金付账的凯勒则搭上美航飞往芝加哥。他在奥哈尔机场一家好得叫人讶异的餐厅耗了好长时间吃了顿迟来的午餐,然后买张联合航空的机票,抵达拉卡迪亚的时候早过了交通高峰时刻。他在一家鸡尾酒厅杀时间,临窗而坐可以看到飞机起降。凯勒如此这般一会儿,啜饮着一杯澳洲淡啤酒,然后把注意力转向电视,只见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美国著名黑人脱口秀主持人。)正跟六个小矮人在讲话。音量定得好低听不到,也许这样也好。偶尔摄影机扫过全场观众——感觉上其中小小人超多。凯勒看着好笑,不过忍住不讲什么白雪公主的笑话,就算只是跟自己说着好玩也一样。

他心想不知当天回到纽约是否不太好。安德莉亚会怎么想?

呃,他跟她讲过了这趟公差也许耗时不久。再说她怎么想又怎样?

他又喝了杯澳洲淡啤酒观赏更多飞机起飞。机上他喝了咖啡吃掉两小包花生。回到拉卡迪亚后,他停在头一个电话旁边打到白原镇。

“好快。”桃儿说。

“轻而易举。”他告诉她。

他拦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开到五十九街的桥,一路指挥方向。到了公寓,拿出钥匙前他先按了几次铃。纳尔逊和安德莉亚出门了。也许整天都在外头,他想着。也许这一趟他到圣路易斯宰掉两个人,而女孩和他的狗狗只是散了趟漫漫长步。

他帮自己做个三明治,打开电视。东转西转,他眼睛盯上某某家庭购物频道提供的体育收藏品。球、球棒、头盔、球帽、衬衫,上头全有运动员的亲笔签名外加真品保证书,证书本身可以拿来裱框。男人的钻石,他想着。

“你听到蓝筹股的时候,”主持人在说:“会想到什么?跟各位说我想到什么吧。我想到米基·曼托(美国棒球史上著名的传奇明星选手。)。”

凯勒不确定他听到蓝筹股三个字会想到什么,不过他很肯定不是米基·曼托。纳尔逊奔进房间安德莉亚紧跟在后时,他正在思忖答案。

“我听到电视声,”她说,“头一个就想到我一定是忘了关,可我原先根本没开啊,怎么可能?然后我想到也许是有人闯空门,可小偷开电视干吗呢?他们不看只偷。”

“早该从机场打来的,”凯勒说,“当时没想到。”

“怎么回事?你的班机取消了吗?”

“没,我出了公差,”他说,“不过事情三两下就清洁溜溜。”

“哇,”她说。“呃,纳尔逊跟我照样玩得好开心。遛它真是好享受。”

“它很乖。”凯勒同意道。

“不只这样,它好热情。”

“我懂你意思。”

“它看到什么都高兴,”她说,“所以跟它一起感觉很好。而且它是真的有兴趣。我到公园路的公寓浇花喂鱼的时候也带了它。他们一家去了萨丁尼亚。你去过那儿吗?”

“没。”

“我也没,不过以后我想去。你不会想去吗?”

“从来没想过。”

“总之,你真该看看纳尔逊猛瞪水族箱看着鱼儿游来游去的模样。如果以后你想装一个的话,我可以帮忙弄。不过我建议你用淡水就好。咸水箱要保持可真头痛。”

“我会记得。”

她弯腰摸狗,然后直起身。她说:“我问你件事好吗?今晚我待这里可以吗?”

“当然。”

“呃,我是想,再说要做其他安排也嫌晚了点。不过我看你办完公差回来也许想清静一下,而且……”

“没花多少时间办。”

“确定没关系?”

“百分百肯定。”

他们一起看电视,喝了安德莉亚泡的热巧克力。节目演完后,凯勒带纳尔逊散晚步。“你真想要个水族箱吗?”他问狗儿。“要是我能有台电视,我看你也该可以有台水族箱。可是一两个礼拜以后你还会看吗?搞不好你会腻?”

狗狗就是这点不同,他想着。他们不会跟人一样容易腻。走过几个街口后,他发现自己在跟纳尔逊谈圣路易斯的事。“上头没提女人的事,”他说。“我敢说她根本没登记。我看她不是他老婆,两人肯定在偷情。所以开门前他才会把她叫进浴室,所以起先他才会不想开门。要是她在浴室里多待一分钟……”

不过要真这样呢?她会在凯勒跑出旅馆以前就嚷得天下皆知,而且也有办法告诉警方某个程度的信息。比方说,杀手怎么得到许可进房间。

所以这样或许也好,他决定道。不过想想还是耿耿于怀,上头根本没提女人的事。

只有一间浴室。安德莉亚先用。凯勒听到淋浴声,然后寂静一阵直到她穿了件没腰身的粉红色法兰绒袍子出现,从脖子包到脚踝。她的脚趾涂了指甲油,凯勒注意到,每只颜色都不同。

凯勒冲了澡穿上袍子。安德莉亚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他们互道晚安然后他朝纳尔逊咂了声舌,于是狗儿便跟着他走进卧室。他关上门时狗儿又发出那种声音。

他剥下袍子上床,拍拍旁边的褥子。纳尔逊待在原处,就在门口正前方,而且重复起那种喉音,这回多了那么点坚持的味道。

“想出去吗?”

纳尔逊摇摇尾巴,凯勒当它在说是。他打开门,狗儿进了另外一间房。他关上门回到床上,心想自己是否在忌妒。他猛想到他忌妒的或许不只是女孩——纳尔逊想跟她一起而非他;他也很有可能是在忌妒狗儿——因为它可以跟安德莉亚同床共枕,但是凯勒却不行。

小巧的粉红色脚趾,每只都涂上不同的颜色……

他还在理着头绪时,门一开狗儿快步走进来。“它想跟你。”安德莉亚说,没等凯勒做出反应她就把门合上了。

可它真想吗?狗儿好像无所适从。它跳到凯勒床上,转了一圈、两圈,然后跳上地板走到门边。它又发出那种噪音,不过这回听起来很哀伤。

凯勒起床打开门。纳尔逊探出门口,身体一半在外一半在内。凯勒自个儿也探出门口说:“我看门关了它心烦。那就开着怎么样?”

“好哇。”

他把门开个缝回到床上。纳尔逊逮着机会继续走进客厅。没多久它又回到卧室。没多久之后它又起身迈向客厅。怎的,凯勒心想,狗儿表现如同产房等候室里的父亲哩?这样来来回回是干吗?

凯勒阖上眼睛,觉得睡乡遥远得就像萨丁尼亚一样。怎的,他心想,安德莉亚会想去那里?为了沙丁鱼吗?那她也可以顺道晃去科西嘉岛买科西(此处是音译corset,束腹之意。),然后前往厄尔巴岛买通心粉。还有马耳他的猎鹰跟克里特岛的克里丁(《马耳他之鹰》是著名的侦探小说,克里丁此处是音译cretin,美俚白痴之意。),还有……

狗儿回来时他睡意正浓。

“纳尔逊,”他说,“妈的你是怎么搞的?啊?”他低下手搔搔狗的耳后。“你是小乖乖,”他说,“没错你是小乖乖,可你有时还真够疯癫。”

门上一声敲响。

他从床上坐直。是安德莉亚,当然,而且门还开着;她敲门是要引他注意。“它没法儿决定跟谁一起,”她说,“也许我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不要,”他说。他不希望她走。“别,别走。”他说。

“那我也许该留下。”

她踏进房间。进门前她已经打开客厅一盏灯,不过背景灯光没有X光效果。粉红色的法兰绒东东不透明,她的身体凯勒啥也瞧不见。然后就那么一个动作,她把袍子拉过头顶丢在一旁,这下子她的身体他尽收眼底。

“感觉这样是大错特错,”她说,“可我不在乎。我就是不在乎,你懂我的意思吗?”

“完全了解。”凯勒说。

之后他说:“这会儿我看你八成以为是我要狗来那套的。真希望我能邀功,不过我发誓全是它出的主意。它就像那只逻辑问题里的驴子一样,两堆稻草没法决定要哪堆。结果它倒是有啥下场呢,我说(在这个有名的逻辑问题里,两堆稻草和驴子等距,它无法选择,最后饿死。)?”

她没搭话,于是他仔细看去,发现她在哭。老天,他说了什么惹着她不成?

他说:“安德莉亚?有什么不对吗?”

她坐直了身两臂交叉在乳下。“我只是好害怕。”她说。

“怕什么?”

“怕你。”

“怕我?”

“告诉我你不会伤害我,”她说,“你办得到吗?”

“我干吗伤害你呢?”

“不晓得。”

“呃,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噢,老天,”她说。她一只手按到嘴上,啃起指节来。她的指甲没擦油,只有趾甲擦。有趣。她说:“我一旦跟人发生感情,就藏不住心里话。”

“怎么?”

“倒也不是说我俩有了感情,我是说我们才上了一次床,可是我觉得我们很有感觉,你不觉得吗?”

凯勒暗忖她用意何在。

“所以我得说出心里话。瞧,我知道你是干吗的。”

“你知道我是干吗的?”

“出那些公差。”

可笑嘛这。她怎么可能知道什么?

“告诉我。”他说。

“我不敢说。”

老天,也许她真晓得了。

“讲吧,”他说,“没什么好怕的。”

“你……”

“讲吧。”

“你是刺客。”

糟糕。

他说:“你凭什么这样想?”

“我不是用想的,”她说,“我晓得,而且我也不晓得我怎么会晓得。想来头一天碰到你我就知道了。你放出的能量吧,我想。触摸不到的感觉,可是在那儿没错。”

“噢。”

“我对人有直觉。请你不要伤害我。”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安德莉亚。”

“我知道你这是真心话,”她说。“希望果真如此。”

他想了一下。“如果你认为我是这种人,”他说,“或者知道我是——随你怎么说——而且如果你担心我有可能……伤害你……”

“那我干吗还进卧室来?”

“对。为什么?”

她直直看着他眼睛。“我忍不住。”她说。

他觉得胸口有这么个感觉,仿佛心脏原先绕了个钢条而这会儿才绷裂开来落下去。他手伸向她把她往下拉。

床边的地板上,纳尔逊睡得像只小绵羊。

隔早他们一起遛纳尔逊。凯勒买了报纸和一夸脱牛奶。回到公寓,他泡了壶咖啡,而她则把早餐放上桌。

他说:“哎,这种话我不擅长,不过有些事我非说不可。首先是,你没什么好怕我。我的工作跟生活是两码子事。我没理由伤害你,而且就算有理由,我也不会动手的。”

“这我晓得。”

“噢?”

“昨晚我很怕,现在不怕了。”

“噢,”他说。“哎,还有件事我要讲,我知道你没法马上找到地方搬,不过对我来说,这儿你想住多久都行。事实上,我还真希望你住下来呢。随你喜欢,想睡沙发也可以——假设纳尔逊批准的话。不过这点我可不敢打包票。”

她在思量答案,然后电话响起。他做个鬼脸接电话。

是桃儿。“小伙子,”她说,发出老女人那种发颤的声音,“我看你最好过来探望你慈祥的老姑妈桃乐赛。”

“我才探望过,”他提醒她。“就因为事情轻而易举火速办完,可不表示任务之间我不需要一点小空档。”

“凯勒,”她说,用她自己的声音。“搭下一班火车来,好吗?情况紧急。”

“紧急?”

“有个问题。”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轻而易举吧?”

“那又怎样?”

“举起来的又掉了,”桃儿说。“懂吧?”

白原镇的车站没有人接他,所以他便搭了出租车到汤顿广场的维多利亚大房子去。桃儿等在门廊上。“好啦,”她说,“开始报告吧。”

“跟你?”

“然后我汇报给他。是他的意思。”

凯勒耸耸肩报告起来,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几句话就完事。讲完后他停了一下,然后说:“女人不该在那儿的。”

“男人也一样。”

“怎么说?”

“你杀错人了,”她说。“等在这儿,凯勒,好吗?我得把这话转给陛下大人听。你要咖啡的话,厨房有壶新鲜的。呃,还算合理地新鲜。”

凯勒留在门廊。廊上有个老式的秋千椅,于是他便坐上去,摇来摇去,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样感觉好轻浮。他移到一张椅子上,但又心浮气躁坐不住。桃儿回来时,他是站姿。

她说:“你说去了314房。”

“我去的就是这间,”他说,“我从楼下打去的就是这间,房门上写得清清楚楚。谢里登314房。”

“房间不对。”

“我写下了,”他说,“他给我号码的时候我记下来了。”

“看来你没留下纸条喽?”

“噢,当然喽,”他说,“我什么都留下了。纸条就跟去骨刀和受害者的手表皮夹一起摆在我咖啡桌上。没有,纸条我当然没留下。”

“你当然没留,不过就这么一回,如果你没照章行事就好了。预定的,呃,受害者是住502房。”

他皱起眉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怎么回事,难道换了房?要是当初给了我名字或者照片,你晓得……”

“我晓得。他没换房。”

“桃儿,我没法相信我会写错。”

“我也一样,凯勒。”

“要是有个数字我搞错了,或者顺序颠倒的话,还勉强说得通,可把502弄成314……”

“你知道314是什么吗,凯勒?”他不知道。“是圣路易斯的区域号码。”

“区域号码?你是说电话区域号码?”

“没错。”

“我不懂。”

她叹口气。“近来他心事重重,”她说,“压力很大。所以这话你知我知就好,”——看在老天份上,他会跟谁讲去——“他八成是看错纸条,搞半天给你的不是房间而是区域号码。”

“我原就想他看上去好疲乏。我还说了个什么呢。”

“然后我就告诉你生活是重担,把人累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都说对了。在这同时,你得到塔尔萨一趟。”

“塔尔萨?”

“目标家在那里,看来剩下的会议他全取消了,打算今天下午回家。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两层楼底下那档子事惊到他了。客户原本不想在塔尔萨干掉他,不过这会儿别无选择。”

“我才办完事,”凯勒说,“可这会儿我还得再办一次。她从浴室冒出来的时候我是宰一送一,这下子变成宰一送二了。”

“也不完全啦。这事儿他得顾全颜面,凯勒,所以表面上是你自己踩上一窝屎,这会儿你得收拾残局去。不过完事以后,你的圣诞袜里头会多点小礼物。”

“圣诞?”

“比喻啦。有你的红利,而且不用等到圣诞节。”

“客户要付红利?”

“我说了你会拿到红利,”她道,“我可没说客户要付。塔尔萨,而且会有人接机,有人会带你四处晃晃指出目标。你去过塔尔萨吗?”

“好像没有。”

“你会爱上那里的。你会想要搬过去。”

他连去都不想去。廊阶走下一半他转过身,又走上来,然后说:“314房的男女是谁?”

“天晓得。不是冈纳·鲁思文,我就知道这么多。”

“我到塔尔萨找的就是他?”

“希望如此。至于314那对,名字我没概念。他在当地做生意,开家干洗厂之类。她的事我不清楚。两人都结了婚,不过是跟别人。据我了解,你是打断了人家的日场好戏。”

“看来如此。”

“鞠躬下台,”桃儿说,“人生无常,是吧?”

“他的名字叫哈瑞。”

“瞧吧,我说了不是冈纳·鲁思文。怎么,凯勒?你该不会想送花去吧?”

“这回我会去久点,”他告诉安德莉亚。“我得……去个地方……照应一些事。”

“我会照顾纳尔逊,”她说。“而且你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在这儿。”

他的飞机会从内华克起飞。他理好行李打电话到租车店包辆车子到机场。

他说:“会叫你烦心吗?”

“你做的事?如果做的人是我,我会烦心,不过我做不来,所以没什么好烦的。问题是你做那些事,我烦心吗?不会吧,我想。毕竟,那是你的职业。”

“可你不觉得不好?”

她想了想。“我不觉得对你不好,”她说,“我觉得这是你的宿命。”

“意思是命运之类的东西?”

“差不多。你得这么做才能学到今世该学的东西。我们在世不止一次,你知道。我们轮回好多世。”

“你相信这个么?”

“应该是知道,不是相信。”

“噢,”宿命,他想着。“被我找上的人呢?那也只是他们的宿命吗?”

“你不觉得说得通吗?”

“不知道,”他说。“这我得想想。”

他有很多时间可以想到宿命。他在塔尔萨待了五天才逮到机会注销冈纳·鲁思文的档案。一个眼神悲伤名唤乔尔的小伙子来接他的机,带他在城里晃——瞧了鲁思文郊区的家和他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大楼。鲁思文住在占地半英亩土地上的一栋仿都铎式两层楼房里,办公室位于大西南银行大楼,和法院在同一个街区。然后乔尔便开到正宗美式旅馆——是几十家挤在离机场一英里远的一条街上的汽车旅馆之一。“取这名字的原因,”乔尔说,“是要让人晓得店子不是Indian(Indian有两个意思,印度人和印第安人。)开的。我指的可不是美国土著人,我说的是印度来的印度人。大半的汽车旅馆都是他们开的。所以这边这家店,老板把名字改成正宗美式,甚至还弄了个好大的广告牌,宣告本店是由百分之百的正统美国人营业的。”

“有人要他们拿下广告牌吗?”

乔尔摇摇头。“估计一年以后,”他说,“他们把店顶出去,新来的老板取下了广告牌。”

“他们不喜欢其中含义?”

“很感冒。你瞧,他们是印度人。不过这儿挺好,而且回房不用穿过大厅。事实上,我已经帮你登记住宿也预付了一个礼拜的房租。我想你应该会赞成。这是你的房间钥匙,这组是汽车钥匙。就是那边那辆丰田,尾巴数来第三辆。车子的文件搁在置物匣里,外加一把小型0.22cm自动手枪。如果你喜欢重点儿的,吩咐一声就好。”

凯勒保证自己没问题。“你先梳洗整顿一下好了,”乔尔说,“饿了的话找点吃的。对街左边那家时时乐不赖。我呢就两个小时以内过来接你吧,咱们也好偷眼瞧瞧你来这儿要见的家伙。”

乔尔照约定时间过来接他,两人开到市中心,停在一家计费停车场。他们坐在鲁思文办公大楼的大厅里。二十分钟后乔尔说:“下电梯了。翠绿格子呢外套,玳瑁边眼镜,拎个铝制公文包。有太空时代的味道,我想,不过再怎么说我都一定要真皮的。”

凯勒仔细瞧过去。鲁思文是瘦高个儿,鼻子鹰勾下巴尖。凯勒说:“肯定是他吗?”

“妈的,是啊,我打包票。怎么了?”

“只是要确定。”

乔尔送他回美式旅馆,给了他塔尔萨的地图,上头好些地方都做了标记。美式旅馆、鲁思文的家、鲁思文的办公室,还有南边一家乔尔说是超棒的餐厅。他也递给凯勒一张写了个电话号码的纸条。“随你要什么,”他说,“找女孩儿,要参加牌戏,想看斗鸡,打这个电话我服务就到。看过斗鸡吗?”

“从来没有。”

“想看吗?”

凯勒想一想。“不了。”他说。

“呃,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通知一声就好。或者别的什么也行。”乔尔欲言又止。“好佩服你哟我,”他说,不过眼睛却避开凯勒。“你做的事我办不到,我想。我没那个沙(此处用sand,有勇气的意思。)。”

凯勒回到房里瘫在床上。沙,他想着。妈的沙又跟啥扯上啥关系了?

他想起鲁思文——瘦长的身影走出电梯;然后才想到为什么这人的外貌一直叫他不舒服。他跟凯勒心里的影像不合。他长得一点也不像314房的哈瑞。

鲁思文知道他是目标吗?凯勒开着丰田四处尾随这人,他觉得男人应该晓得。某种警戒的表情。应变之道就是让他挨过去,凯勒决定。几天平静无波的日子,然后鲁思文就能回复他惯常的思考方式。他会下结论说,哈瑞和他的女友是给忌妒的老公宰掉的,之后他便会放下戒心伸长脖子,然后凯勒就可以把事办好回家去。

手边的枪应该能用。第三天下午他把车开到乡间,上了满满一匣子弹朝着指示牛群通过的告示牌一一清光。没一枪打中目标,不过他不觉得枪有问题。他可是站在十五码以外,看在老天份上,而且告示牌宽顶多十英寸。凯勒不是神枪手,不过他都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当到他无须百发百中。如果你直接走到某人后头把枪抵住他颈背,其实只要按下扳机即可。你不需要百步穿杨。你只需要——

什么?宿命?沙?

他重新上膛,这回的确付出心力,有两发果真打中牌子。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难的是找办法打发时间。他看了场电影,逛过一家购物中心,看了好多电视。他有乔尔的电话可是一直没拨。他不想要女伴,也没打牌或者看斗鸡的兴致。

他不断压下想打到纽约的欲望。

某某家庭购物频道上,有个女人很热切地在跟另外一个说:“这事儿咱俩都清楚:耳环永远不嫌多。”这句台词凯勒硬是忘不掉。果真如此么?如果你有一千副耳环,或者十万副呢?假设你有一百万副好了。这样总该嫌多了吧?

314房的女人没戴耳环,不过床头柜上摆了一副。她家里另外还有几副呢?

终于有天早上他黎明起床冲了淋浴刮好胡子。他打好包,抹净旅馆房里所有的指纹。每回离开这里时,他依例都会如此,免得万一还得回来一趟,不过当早他感觉到的确是了结的时候了。他开车到鲁思文的住处,把车停在转角的路沿上。他穿过边街一栋房子的车道和院子,爬过四英尺高的铁丝网围篱,然后打破一扇窗户进入鲁思文的车库。里头的车没锁,于是他便钻上后座耐心等着。

车库门终于开了,凯勒马上矮身趴住免得给看到。鲁思文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凯勒缓缓坐直。鲁思文拿着钥匙东转西弄,费事对准启动孔。可这人果真就是鲁思文吗?

老天,不要手软。还会是谁呢?

凯勒把枪抵住他耳朵,发光所有子弹。

“好美,”安德莉亚说。“你不用帮我买什么的。”

“我知道。”

“不过你买了我很高兴。我好喜欢。”

“我不知道该送什么给你,”凯勒说,“因为我不知道你缺什么。不过我想耳环你应该永远不嫌多。”

“至理名言,”安德莉亚说,“而且没几个男人懂得这道理。”

凯勒强忍住得意的笑。

“自从你走了以后,”她说,“我就在想你的话——你说你希望我能待这里。不过我得知道你还是同样感觉呢,或者,你晓得,那只是你当天早上的感觉。”

“我希望你待这儿。”

“嗯,我也是。有你的能量环绕我喜欢。我喜欢你的狗、你的公寓,还有你的人。”

“我好想你。”

“我也是。不过你人不在时我待这儿的感觉很好——住在你的空间照顾你的狗。我得招认一件事。我睡了你的床。”

“呃,看在老天份上。你还能睡哪儿呢?”

“沙发。”

凯勒瞪她一眼。她红起脸来,于是他说:“出门在外的时候我想到你的脚趾。”

“我的脚趾?”

“全涂上不同的颜色。”

“噢。”她说。“呃,决定要涂哪种颜色的时候我好伤脑筋,然后我就想到,上帝无法决定要用哪种颜色的时候,创造了彩虹。”

“彩虹趾,”凯勒说。“看来我这就要一根根含到我的嘴巴里,这些个粉红色的小小彩虹趾。你说怎么样?”

“噢。”她说。

后来他说:“假设有人给误杀好了。”

“怎么可能?”

“就说是区域号码给搞成房间号码吧。人为疏失,计算机疏失,总之出了岔。错误是难免的。”

“不对。”

“不对?”

“人会犯错,”她说,“不过没有所谓的错误。”

“怎么讲?”

“你有可能犯错,”她说,“你有可能甩哑铃,而哑铃嗖地摔出窗外。这就是你犯的错了。”

“再同意不过。”

“而且在找下个街区某个地址的某某人有可能在这儿下了出租车,好死不死哑铃就砸下来。这人犯了个错。”

“而且是他最后一个错。”

“这辈子最后一个,”她同意道。“所以你俩都犯了错,可是如果你超越时空来看的话,其实没有所谓的错误。这人被哑铃砸死了。”

“不是错误?”

“不是,因为那是注定的。”

“可如果不是注定的话……”

“那就不会发生。”

“而如果发生了的话,就是注定的。”

“没错。”

“宿命?”

“宿命。”

“粉红小趾头,”凯勒说,“真高兴你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