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妖抄:人面镜妃

引言:世传有人面镜妖,身怀异术,心狠手辣,此物入世,施展邪术,颠倒黑白,迷惑人心,供己驱策,而后不费吹灰之力祸乱江山。

诗曰:人面疫作心不正,镜妖祸世乱江山。

赵二公子将人打横抱起,飞身朝着扇楼而去,行至半途,怀里常年身体冰凉的人此刻烫如火烤的暖玉,还在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低声道:“……先……先不回家,先……送我到……山上的冷泉,快点……呃……”

他虽是拼命压抑着,喉咙里仍不顾场合地泻出一声轻吟,所存的理智让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是他自己发出来的,遂将脸转向了赵二公子的怀前一侧,埋了进去。

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赵二公子先是一愣,然后一惊,结合对方的话以及反应,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点什么,顷刻间周身如同过了电,从脸红到了脚后跟,脚底差点打滑摔倒在地。

很快,飞快地穿过长长的京城街道,来到了郊野之地,一路穿林拂叶。

皎洁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夜幕上,繁星点点,月光一泻千里,披洒在整座薄华山上。

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间隙,闪碎的月光打在两人如暖玉般的脸庞上,无端勾起无限的遐思。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薄华山上的冷泉。

果然当初在这山上建上一间竹林小筑,是非常明确的决定。

赵二公子按照已要炸的某人的吩咐,将人轻轻放到了冷泉里,又摆正了姿势,以免他不舒服,弄完后,自己坐到了冷泉旁边的草地上,他心里本就乱得要死,还偏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遂抬起头数天上的星星。

数着数着,又担心泡冷泉的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等会儿泡好了难免会僵硬,只好自欺欺人地走过去替他换了个姿势,换好后,又飞快地跑开了。

真真是动如脱兔、煞是羞涩。

跑回小筑的赵二公子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为了转移注意力,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雪白的中衣,然后又在一堆衣服中挑选外衣,左挑挑,右拣拣,如此蹉跎半个时辰,结果都不太满意,十余件外衣被他裹成了一团,又塞回了衣箱里。

再三思考后,还是决定等会儿让何半仙自己挑。

赵景渊抱着中衣又返回了冷泉边,此刻,泡在冷泉里的何半仙体内涌起的热潮已经慢慢散退,一睁开眼,便见到了扭扭捏捏的赵二公子,无端叹了一口气。

赵二公子平时调戏人的时候胆大包天,实则怂得要死!

“衣服给我吧!”何半仙伸出左手欲接过衣服,人已随着动作站了起来,右手已经在解开身上被冷泉浸湿的衣物。

赵二公子登时眼睛大睁,瞬间转过身去,结结巴巴道:“羡羡……羡儿,你拿拿……拿衣服不……不方便,我我我……帮帮……帮你拿着就行,就行,等会你你……找我要就好了。”

说完后,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放……放心,我我我……我绝不偷偷看的。”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赵二公子狐疑地转了转头,才偏移了一毫毫,又立刻故作正人君子扭了回来。

何羡鱼随口道:“都在胡说什么?结结巴巴的。”

他接过了衣服,“咦”了一声,问道:“怎么没有外衣?”

没有外衣的何半仙拍了拍某只纯情的小白兔,道:“回屋了。”

话音刚落,他就先行向小筑走去,边走边自顾自道:“不是说看过无数戏文经验丰富吗?怎么这么……哈哈……”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足以保证赵二公子听见。

赵景渊在心里嘀咕:“他这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何半仙还真是故意的!

赵二公子霎时间脸又红了,这次是说大话吹牛皮被揭穿窘红的。

因天色已晚,二人便暂留在小筑住上一宿。

月光穿过纱窗,照到小筑中唯一的竹床上,流镀在并肩而躺的两人身上,显得人更如玉俊秀。

赵二公子侧过脸,不动声色望了一眼枕边人,觉得这人身上像是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恬淡,煞是舒服,是越看越欢喜。

猝不及防,合眼的枕边人突然睁开了眼,避之不及,偷看被当场捉了个正着,索性破罐子破摔,打蛇随棍上,一个翻身,动作笨拙地两手撑在枕边人的两侧,居高临下而又心惊胆战,生怕对方不愿意,将自己甩下来,只能小心翼翼一点一点试探,试探着究竟能不能再多要一点。

明月如霜,照得内室一片朦朦胧胧亮,但是又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赵二公子恨不得看清对方的每一寸,在看清羡儿并没有什么讨厌抑或不情愿的神情后,反而似笑非笑、温柔又带着一点宠溺,于是大着胆子从额头一直往下亲去。

眉心,鼻尖,下唇。

锁骨,心口,小腹。

虔诚无比,轻柔无比。

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趴在何道长的耳边低语:“羡儿,我想要你,可以吗?”

声音真挚无比,轻柔若羽。

何羡鱼捉过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山间的月夜,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泉水淙淙之音,以及对方明显加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赵二公子的眼睛霎时睁大了,一颗心似要飞上天去,那一笔一划被写在掌心的却是一句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理智已经被狗吃了,矜持不复,热烈如火的心燃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包裹了一对人。

于是,夜凉如水静谧无声的晚上,除了流水音,心跳声,还多了一声耐人寻味的闷哼。

旦日,暖阳升起,赵二公子本来半撑着腮,满足地看着沉睡中的心上人。

感觉到对方可能要醒了,赶紧背过身去,装睡。

何道长有点后悔昨晚的决定,真是像被活活劈开,可能是因为赵二公子和他都还是个新手,没经验也没技巧,纯属瞎碰。遂没好气推了推装睡的某人。

装睡的没法再装睡,揉了揉眼,坐了起来,一见到自己昨晚做的好事,脸不争气地有点烧。

赵二公子虽然花名在外,但是天地良心,都是做着给人看的,他可是连女人脸都没捏过,自觉某些知识欠缺,遂暗暗发誓回去一定要多看点书,免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回到扇楼,端王府的侍卫便来传话,要请小世子回去,说是皇帝派人传了圣旨到了王府,现在传圣旨的公公还在王府侯着。

赵二公子打发侍卫去楼外面等,自己摸起了二楼,在床上扒拉出养伤的何道长,一句一句将要事交代清楚,临走时,忍不住又在人嘴角处亲了一口。

幸亏何道长脾性好,要是不好,睡了一半被薅起来,恐怕早将他赶出了门。

端王府,持着拂尘尖声尖气的公公传了一通官言圣旨,末了,道:“小世子,接旨吧!”

赵景渊心情甚好,觉得娘兮兮的公公今天都格外可爱,乖乖地领了圣旨。

原来漠北有意向大昌投诚,送了漠北公主当献给中原天子的珍品,皇帝老儿便着赵小世子前去京都城外三十里长亭处迎接。

一般这种场合,派去迎接的人选都有些讲究。若是大国公主,自然该选择丞相之类的权臣高官或是王爷,若是换了小国随便指个人去,意思意思就行了。

而漠北不上不下,若是它乖乖地听话也还好,偏偏漠北还尤其爱作妖,一打不过就求和,反反复复,实在让人印象很不好。

这样一来,若是派老丞相去,它漠北没这么大的脸;若是指个小官去,又显得堂堂大昌之国君太过小气。

而赵小世子可就再合适不过了,至少在众人眼中是这样的。

虽是小世子却无多少实权,家中尚有长兄,以后承袭端王爷之位轮不到他,也不锋芒毕露,就是个纨绔子弟,只是靠着国君的一点宠爱在撑着,被封个糊里糊涂名义上的皇城暗司,干着捉妖驱鬼没影子的事儿,本来这事皇帝还是藏着掖着,近来奇诡之事在民间频发,这才正式上了台面,不过没什么人当回事。

老丞相、将军府、公主府、姜家不以为然。

接了圣旨后,赵二公子在王府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在老王爷眼前绕来绕去,欲言又止。

老王爷给他绕得头昏眼花,将书案上的宣纸团了一团,奋力砸了过去,阴阳怪气道:“小兔崽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让你不要抢你大哥的风头,你就这么一天胡混瞎玩,天天不见人影子,哪天都不知道你爹长什么样了!真是气坏我了,养个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

赵景渊:“……”

他不就是想快点回去看媳妇吗?

赵二公子清咳一声,开始讲道理:“爹,我真的在干正经事。”

老王爷狐疑道:“什么正经事?”

“哄媳妇!”赵景渊一脸笑意却又极其认真地答道,“哪天我带他回来给您老人家看看!保证貌美又讨人喜欢。”

老王爷继续怀疑,老狐狸般眯了眯眼,道:“真的?!”

赵景渊举三指指天指地指心,掷地有声道:“真的,貌美又稀罕!”

老王爷又团了一团宣纸劈头砸了过去,道:“你个臭小子,还在哄我这个老人家!”砸完后,他又正襟危坐,装得一派长辈模样,摆摆手,万分开明道:“算了算了,你喜欢就行了,问问何道长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

赵景渊这下子急了,瞬间警惕起来,生怕这老东西一根大棒打鸳鸯,急急道:“爹,你别为难……您儿子已经是他的人了……”

老王爷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平心静气后,道:“死小子,想什么呢?我儿子喜欢的人,我还不能见见吗?这么宝贝?”

赵景渊终于放心了,心满意足要陪老王爷用晚膳,晚膳之前,还特意着侍卫快马加鞭送了一份去扇楼。

老王爷朝天翻了个白眼,自觉儿子和自己年轻时候一摸一样,然后又有点见景伤情。

是夜,本来该歇在王府的小世子难耐寂寞,翻墙而出,经过狂奔,又翻窗而入,钻进了何道长的被窝里。

“为何这么晚还回来?“何羡鱼道。

“想你。”赵二公子将手枕在脑后,看着纱帐顶道:“终于无比明白为何古人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了。”

何羡鱼:“……”

赵二公子还想继续说,什么烽火戏诸侯,什么从此不早朝,什么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结果被何道长一语截断:“皇上圣旨上说了什么?”

赵二公子正了正神色,复述一遍,接着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到时候还是在沿途多布些人手,以防途中出现不测。”

赵二公子很有点觉悟,知道自己就是根行走的招妖幡。

何道长凝眉,半晌,低声道:“要是这样还算好,就怕………”

“什么?”赵二公子侧过脸,问道。

“没什么!”何道长轻声道,是说与自己听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的。”

这下子赵二公子不再是个耳背聋了,将这话完完整整听进了心里,打算记一辈子。

迎接漠北公主的入宫过程十分顺利,而老皇帝当时一见到异国那位美艳绝伦的公主铭镜,当即就给迷了个不知东西,大手一挥封了雪贵妃,赐主殿名敬乐。

要知道此等殊荣,还没有哪位妃嫔得到过,连皇后都是从太子妃一步一步往上熬的,哪像这位,一入宫门即是高位。

紧接着更是赏赐不断,宠冠六宫,一时间,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而老皇帝对其是有求必应、极是沉迷,要星星不摘月亮,只要所言之事不涉及朝政。

而这雪贵妃极会揣摩圣心,将“后妃不得干预朝政”贯彻到底,只一心一意获取皇帝的全部宠爱与信任。

如此一来,皇帝更是将其当做天赐的宝贝,夜夜专房独宠,独享雨露甘霖。

作为明君本不该太过沉湎女色,谏官应多有提点,话是这么说,但是朝堂官员伴君如伴虎,一朝惹怒天颜,很容易永无翻身之地,并无什么人敢指出圣上之过。

虽是如此,朝堂之上仍有几位忠心耿耿的老刺头义无反顾上谏言,明里暗里指出异族妖妃惑主、迷乱圣心。

被色令智昏的老皇帝一一驳了回来,这些都是自恃在皇帝眼里有点地位的老人臣,结果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张老脸都没处摆了。

要是这雪贵妃仅仅是受宠些也就罢了,根本动摇不了国家根本,但是奈何老皇帝是人到暮年突遇人世真爱,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情窦初开的时候,一颗老去多年沉静无比的心都有些不安分了,使劲浑身解数讨宠妃欢心。

譬如,一夜之间起神仙池,做美人赏玩之地;因美人远离故土,心生怜爱消耗国库意欲建造直插云霄的眺望烽台,供异族贵妃登台瞭望故乡;此外,搜罗奇珍异物,遍寻天下各种倾城之宝,更是不胜枚举,种种作为,只为引美人一笑。

虽说这位帝王比不上先祖之辈,在位多年无什么彪炳千古的大功,却也无甚大过,一直是在其位谋其政,兢兢业业治理国家。

现如今,暮年之际,难不成还要陷入昏庸之君的行列?

红颜祸水,实在令人心忧,不过君王之爱大多如春花,盛极一时,终也会有秋暮凋萎的一天,只能等到喜怒无常的君王渐渐失去兴趣了。

但是众人料想错了,老皇帝非但没有乏味,反而更是宠爱非常,比此前更甚。

而诡异的事情到现在才真正发生。

那位来自异域的铭镜公主自称身有异术,此术叫做鉴心术,可鉴辨他人之心黑或白、忠与奸、真情或是假意。这也很简单,只要她催动术法,看上来人一眼即可。

举个例子,若是要鉴别男子对一个女子是否是真心,只消让这个男子与女子共处一处,她便可催动术法,若是这口中的真心其实是花言巧语虚情假意,那么,该男子身上便会长出一张巴掌大的脸。

更为可怖的是,这张脸与被鉴心的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试问一下,若是看到自己身上又长了一张与自己本相一模一样的脸,而且还不知道会长在什么地方,真是想想都叫人心惊。

她还自称这是一项年代久远鲜为人知的术法,自己也是机缘巧合之下逢老仙入梦来,授下此等术法,并得老仙交代,来到帝星下世天下之主身边,替他辨明忠邪,得以江山永固。

老皇帝已被迷得神魂颠倒,闻言朗声一笑,道:“爱妃果真是神仙妃子,特意来助孤整肃朝堂、一统江山、成千古明君的。”

紧接着,一件震惊朝堂的事就发生了。不仅使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满心惶惶,还使得京都百姓大吃一惊满面愕然。

大半生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两袖清风的太子太傅脖子上竟然又长出了一张脸,龇牙咧嘴,煞是可怕。

这代表了什么?臣下之心不忠,太傅其心不正,这可真是百口莫辩,想赖都赖不掉。若是说自己对君忠心耿耿,绝无不二之心,那这张脸为什么别人不长,就长在了尔脖子上了?

还真是飞来横祸百口难言!

天子龙颜大怒,虽说他也不相信太傅竟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遂一道金令,直接将太子太傅打进了天牢,直接卸了职,派人严查下去,誓要看看其心不正的太傅到底做过了什么好事?

结果这么一搜,还真搜出了所谓的证物,一是正黄深衣,大昌早有明文规定,除了太子任何人不得穿正黄衣物,太傅明之故犯,是为僭越,当以谋反处之;而是一篇文采风流的赋文,怎么说呢,这赋文中有部分字眼十分敏感,是有大不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