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妖抄:换命妖狐

引言:世传青丘狐美人一族,族狐皆是一派风流袅娜,有惊世之姿,尤擅蛊惑人心之术,直教人遇之一见倾心落入十丈软红之中,再不愿离。

诗曰:本是人间佳公子,一遇倾心忘本真。

上一次因缘际会之下捡回落难的小凤凰,赠其灵药,耗费功法引离火助其涅槃重生,更甚之,瞒天过海抵挡半劫换得小凤凰再见天日之机,如此种种,对于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术士而言,实在是一桩十分亏本的交易,要皆是如此下去,真真要散尽家财还不带往回捞的。

何羡鱼不这么觉得,现如今,容情与谢小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必爱别离才是最好。君子向来成人之美。

只不过,小凤凰经此一劫损伤严重,可不知何时才能重见日月,也罢,反正谢小将军会一直陪着她。

能得心上之人朝夕相对,纵是青灯古佛,便不伶仃凄凉。

只是,这小凤凰失去的内丹,还是等这傻鸟恢复了再寻问一番,看看是否有机会再次寻回来吧!

“看我!看我!”窗户处出其不意冒出来一张脸,对着何羡鱼招了招手。

正襟危坐的何半仙纡尊降贵瞥了一眼,即使闭着眼也知道来的这东西是谁,但是这一看,坐如磐石的半仙好像歪了一下,连手中的书都遭遇不幸摔了下来。

烦人鬼一个翻身,轻巧地跃了进来,身姿纤长,负手而行,嘻嘻一笑,继续道:“有没有被吓到?”

何羡鱼勉强正色道:“胡闹!无聊!赵二公子,请问你是三岁的孩子吗?还玩这种吓人的把戏?”

这么说,是因为赵景渊一脸狰狞之相,青面獠牙,貌丑如罗刹,恶似夜叉,要是放到大晚上,一准会惊得酒醉之人瞬间醒酒,吓得谁家的奶娃娃哭嚎一夜。

他一把揭下狰狞吓人的面具,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哈哈一笑,道:“我是无聊,不过,要我真是这么难看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你看见的。”

何羡鱼目不斜视,重新拿起书,假正经一般看了起来,随口道:“你要真生得这样,我就先不要你了。”

赵二公子脸一垮,凑过来,假意埋怨道:“君不见吾灼灼之心、脉脉真情,只瞥见了一副臭皮囊!”

坐得笔直的何羡鱼差点又歪了,一板一眼道:“我只是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不好意思了。”

赵景渊不甘心继续死缠烂打:“羡儿,你真屈我的心,你真喜欢我吗?”

喜欢不喜欢又岂是一句话能证明,而是看平常间的相处,不过,赵二公子喜欢听这种话。

何羡鱼一脸淡然,仿若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闻言面无表情回道:“不喜欢。”

赵景渊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滑倒,满脸不相信,继续垂死挣扎:“真的?”

何羡鱼:“嗯!”

赵景渊:“我不信!”

何羡鱼:“真的!”

……

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垂头丧气、脚底打滑的二公子眼睛一亮,瞬间从风吹雨淋的小野花变成了昂首挺胸的得意孔雀,眼睛微微眯起,义正言辞道:“羡儿,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何羡鱼保持本色:“没有。”

赵景渊一边眉毛挑得更高了,一针见血道:“你书都拿反了。”

何羡鱼:“……”

喜欢就喜欢呗,还偏要睁眼说瞎话!

“无缘无故为何戴面具?”何羡鱼指了指他手上的青面獠牙面具。

“你又忘了,过几天城里晚上有祭神游,我先试一试,看戴上去吓不吓人。来,你也来试试!”他说着拿起手上的面具就要替换下原本的银蝶面具。

何半仙断然拒绝:“不要!”

奈何这东西在外头做朵娇柔的小红花,实则臂力奇大,根本挣脱不开,又不想甩出一叠符咒或是一掌劈过去伤了他,只得任这东西胡乱作为。

忽的,唇上一凉,如同轻盈的蝴蝶掠过柔软的花瓣,轻轻擦过,随后微微分开,将离未离,欲触不触,两个人的气息彼此缠绵糅合。

还隔着一层青面獠牙的面具,当真是极煞风景的。

“说,还要不要?”二人额头轻轻相贴,气氛一时几分旖旎。

美色当前,何羡鱼喉结滚动,咽了一下,所幸他向来克制,才不至于失控,低声哑然道:“你……”

“我就知道,说你喜欢我,想要我,我就给你。”他边说边往后倾去,眼角都透着笑意,仿佛游戏花丛的小蝴蝶将要翩然离去。

“我……我……”何羡鱼一句话整整齐齐抵在唇齿上,却无论如何也溜不出来,毕竟这种话于他这种皮薄之人实在有些为难。

赵景渊微微一笑,唇角弯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装模作样假势要转身离开,后果就是被身后人一把拉了回去,抱了个满怀。

祭神游本是一项流传久矣的祭祀祈福活动,活动当夜,身穿各种奇装异服、戴着各式神鬼面具、手持武器的游行队伍绕着京城国道游上三圈,以表示国民对神灵的敬畏与尊崇,以及对鬼怪的敬而远之。

而一般看热闹的人都会选择带上奇形怪状的面具,一方面是为了符合这一夜的祭祀祈福氛围,其二则是传统上以为凡人的真面目不可让鬼怪见到,以免招来祸患,招鬼缠身。

是夜,长街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成群结队,一片熙熙攘攘,大多面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诸如夜叉、罗刹、雷神、蛇头。

而姑娘家或是悬上一面轻纱,或是选择精美秀致一点的,比如孔雀羽、白狐、蝴蝶形状的。

何羡鱼半边脸本就覆有银蝶,是以根本不用选择那些乱七八糟的,维持本状即可。

走过道道长街,耳边直闻阵阵欢声笑语、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声音,热闹非凡,堪比盛会。

长街两侧还摆着各种摊子,贩卖些小小玩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出来看一年一度的热闹。

再往前走到游行队伍出来的观音寺的时候,人更多了,如山似海,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比之皇帝出巡迎接仪仗队的阵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后,轰然一声,观音寺紧闭的铁门大开,欢天鼎沸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时间如同停滞一般,而石门中走出一支诡异的队伍,个个身穿奇装异服,戴着各种诡异的面具,手持神兵利器,根据其所装扮的神鬼而做出相应的把式或是动作,煞是精彩。

紧接着,是震惊后一阵更为压顶的欢腾声,比之前不知道兴奋激动多少倍,战鼓点点,锣声喧天,似要震裂这天这地。

何其盛大,何其夺势!

祭神游行的队伍足足有十余丈长,前半截是身份尊崇的天上神四方仙,只要凭借这些人手上拿的神兵利器抑或是衣着打扮,一眼便能知晓这扮的是何方神圣;后面跟着黄泉之都地府当中的十殿阎王;后半截则是百鬼夜行,群魔乱舞。

百姓中真正见过神鬼的很少,是以这些扮演者所做的装扮,也是根据先祖流传下来的传说。

例如,文神官手中拿的多是笔墨纸砚,妆容清隽斯文一些,而掌管一方的武神官大都配刀佩剑配狼烟戟,威风凛凛,震喝四方。

而百鬼更好辨认了,一般脸上化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也是大多数鬼的妆容。无论是断胳膊鬼、断腿鬼,还是黑白无常鬼、伥鬼、天狐鬼,都是很好辨认的。

而来看热闹的百姓,一般都是很乐意去看后面青面獠牙的鬼物的。

随着神鬼队伍的游行,长街两侧的百姓也在后跟随,一时间人声鼎沸,喧闹程度到达了巅峰。

围观追随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挤挤挨挨,喝彩声,议论声,笑声,鼓掌声,捶手顿足声,一阵接着一阵,其间还夹杂着小孩儿的哭闹声,被踩掉了鞋子的怒骂声和遭遇了咸猪手的泼妇骂街声。

真真是一锅杂烩,越往后游行的波澜被推得更高,民众的兴致也越高,而长街两侧的维持秩序的护卫叫苦不迭,推推攘攘间差点守不住队。

赵景渊和何羡鱼本来并肩而立,与其他百姓一般于长街侧看神鬼,结果差点被疯狂的人流给挤散开,不得已,只得退避三舍回到了早前已经定好的临街雅间,临窗而看。

绕着京都至第三圈的时候,民众情绪依旧十分亢奋,而队伍中扮演神鬼的在祭祀祈福即将快要结束的时候,使尽浑身解数,以求今年的游行能有一个完美的收官。

如此一来,场面一度难以控制。不过,每一年大都是如此,只要两侧的护卫忠于职守维持秩序,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待神鬼队伍至窗前而过后,热闹看也看完了,何羡鱼本欲转身,打道回府。谁知,瞬息之间,那刚刚而过的神鬼队伍便乱成了一团,先是后半截的百鬼夜行乱了阵脚,倒了一片,接着杂乱蔓延到前面的队伍。

几乎是盏茶之间,不知何处突如其来的意外,竟将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东倒西歪,连长街两侧所悬挂的盏盏明灯也幡然间灭了大半,四周一下子暗了。

“有鬼啊,鬼来了,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大家快跑,鬼杀人了!”

先是神鬼队伍中暴出声声凄然悚然的叫声,随后这恐惧的先声便扰乱了人心,一时间,两侧以及尾随其后的层层人流一如被棍子捅了的马蜂窝。

一下子就炸了!

“是什么人在啃我的脚啊,吓死爹了!!!”

“我的天啦,快跑,快跑啊!!”

“真有鬼啊!我的妈呀!!”

本欲离开的何羡鱼眉头紧锁,心道不妙。再任人流这么慌不择路下去,万一踩死人就不好了。

一杯茶还未沾唇的赵二公子见他神色有变,道:“怎么了?”

探头一看,星眸一凛,咬牙切齿道:“有东西在搅浑水,想浑水摸鱼?”

何羡鱼满面寒霜,眉目冷峻,眼神快速掠过慌乱的人群与游行队伍,最后锁定在百鬼夜行的队伍中,率先跃下了茶楼,疾行过去。

赵景渊按下窗棂,跳窗而下,紧随其后。

二人越过纷涌的人群,直奔乱成一锅粥的队伍中而去,这只百鬼夜行的队伍中,基本上都扮成了各种各样的鬼怪,要不在哭爹喊娘,要不抱头鼠窜,要不横陈于地做了挺尸。

一道黑影朝着白衣胜雪的半仙扑来,何羡鱼眼神一瞥,单手一把接了过来,定睛一看,这扑过来的竟然是一只长舌鬼。

这扮长舌鬼的人口中的长舌掉到了地上,伸出求救的一只手也不甘心地垂了下来。何羡鱼将人翻过来一看,看得人心一凉,这扮长舌鬼的心口处竟被挖开了,血流不止,而胸腔里的心脏不翼而飞。

何半仙弯着腰将已死之人安置于地,此时,紧随其后的赵景渊双眼大睁,大喝一声“小心”,猛力推开阻在他身前的人。

何羡鱼甫一听见对方的提醒,便觉不妙,迅速侧身一避,堪堪避开了一只指甲尖锐的毛爪。

果然就是这东西在作乱!

这暗中偷袭的东西见一招未得手,迅捷无比退了回去,一眨眼间没了影迹,不知道藏身何处。

避开四处乱窜的神鬼之人的赵景渊,径直奔过来,捉住何羡鱼的手腕,心有余悸道:“幸好你没事!”

这一句说得很低,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接着又道:“白发,白衣,狐耳,利爪,刚刚来袭击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本相?”

他方才正正好对着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浑水摸鱼趁机行祸之辈,自然看到了大致样子。

何羡鱼眉头紧皱,略一思索后,道:“妖狐!”

此时,一道白影一跃而起,动作轻巧地闪到了高高的高楼顶上,一回首,对着何羡鱼露出了挑衅的尖牙,那样子就像是在说:狗道士,敢坏了老子的好事,下一次要你死!

何羡鱼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登时就要追上去,千万火急之间丢下一句话:“这里留给你处置了。”

还没从刚刚心有余悸中缓过来的赵景渊被这句话砸得差点两眼发昏:也不知道妖狐实力如何,就这么追上去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有陷阱?

他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不安。其实,凭何羡鱼捉鬼除妖的本事,他应该相信对方能够处理好的。但是,也许是因为愈至珍至惜,越放在心尖上,才会觉得一点点儿危险也不愿让对方独自一人涉及。

赵二公子来不及再想太多,忙不迭以指作笛,发出一声清越的哨音,哨音破出夜色,很快,四名身形如鬼魅般的下属便现身归位了。

赵景渊言简意赅下了吩咐,将眼前乱七八糟的场面交给了手下后,红衣蹁跹而起,朝着何羡鱼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再说那祸害无辜的妖狐弯弯绕绕跑了十几条街后,依旧没有甩掉紧追不舍的白衣道士,也不跑了,停驻不前。

既然甩不脱,那就干脆利落地送去见阎王爷吧!

这妖狐披散一头白发,一甩长袖,转过身来,却是一张魅惑人心的脸,这张绝艳妩媚的脸上露出了丝丝冷笑,道:“狗道士,追老子追了十几条街,真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脱!”

何羡鱼站在他三丈之外,并未搭理这妖狐的出言不逊,冷声道:“孽障,挖人心,取人命,作恶多端,实不能再留你!”

谁知这妖狐被人称作孽障,不怒反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好,都说你很厉害,本尊今天就来领教领教!看到底是谁不留谁!”

话音刚落,妖狐十指利爪暴长,锋利尖锐如利刃,仿佛下一刻这利刃就要戳开人的胸口,取出还在跳动的心脏。

何羡鱼并不惧他,登时结手印,在自己四周幻化出成百上千张符咒,这些符咒听从指令,相连起来,化作可缚妖的符咒绳索。

一人一妖缠斗起来,利爪发出瘆人的白光,而黄符时而化作绳索,时而作利剑状直指妖狐心口。

越往下斗,这妖狐气力越消耗得厉害,渐趋下势,好几次若不是这妖狐动作灵活,恐怕就要被符咒给制伏住。

何羡鱼锁准机会,再结手印,又一道黄符咒连成的绳索逼向妖狐,就在要缚住妖狐的时候,一道剑光自上空劈下,冷冽的剑气竟将黄符咒绳索给斩破了,顷刻间黄纸符凭空消失。

而发出这道剑气的却是一名戴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剑者,一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纤长的身姿微侧而立。

不好!符咒化索之术被剑气给破了!要糟!

何羡鱼眉头紧皱,放弃了再结手印,要知道这术法虽能治妖鬼,但是对人却是无用,而眼前冒出来的黑衣剑者很显然是人。

“杀了他!”妖狐细长的眉高高挑起,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

黑衣剑者微微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妖狐一眼,半晌,举着剑就要刺向何羡鱼。

何半仙素来与妖斗、与鬼斗,甚少与人一决生死,尤其还是这么个剑术不凡的厉害人物。与人相斗,很多术法就失了效用,他眼下身上并未佩剑,难免力有不逮。

而紧逼不放的黑衣剑者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锋利的剑尖刺破空气,直指何羡鱼。

眼看着这夺命剑逼近,教人避无可避,何羡鱼心思急转,无计可施为。

只见两剑相击,撞出丝丝火花,发出裂响,黑衣剑者手中的剑竟然裂成了两截,紧接着“当啷”一声,残剑掉在地上。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抛下的赵景渊,赵二公子斩断他人之剑后,眼皮也没抬,继续举剑咄咄逼人,像是要砍死这黑衣人一般。

黑衣剑者失了武器,一个不小心被刺中了左肩,他忍着痛连连后退,妖狐也是一怔,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还没幸灾乐祸,就被负伤的黑衣剑者揽过去,落荒而逃。

赵景渊还要再追,其实要是看得真切,就能看见这位二公子眼底的杀气与血丝,整个人都在微不可查地发颤。

“追不上了。”何羡鱼垂眼走上前来,忽得捉住他的手,道:“你受伤了?”

方才两剑相击,所用的力道着实大,纵是赵二公子再如何武力强悍,也被爆发出来的剑芒所伤,握剑的手鲜血淋漓。

他像是未察觉疼痛一般,面沉如水收剑入鞘,也没借着受伤滚地喊疼撒娇,反倒脸色更加阴沉,重重甩开了何羡鱼的手,看也不看他,丢下眼前这总要别人为之心惊胆战的祸害大步流星往回走。

何羡鱼被突然一推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落下来,映下一圈小刷子般的影,看上去十分斯文俊秀,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惹这位大爷生气了,该怎么哄呢?难办!”

走出一段距离的赵二公子见人没跟上来,哼了一声,停驻不前,低着头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碾了半天,还不见人过来,那副“你惹我不高兴了,快过来哄哄我”的表情柔和了一点,装模作样走回几步,瓮声瓮气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