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妖抄:转灵画魂(中)

上一回说到京都连续发生诡异的灵魂互换之事,母夜叉作了妻管严,而草包公子裴秀更是一觉醒来成了温柔乡的挂牌娘子青萝,差点血溅当场,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此外,劫后余生的何某人与心有余悸的赵二公子进一步互通了心意,难舍难离难解难分,情深意重巫山云梦。

谁知,天方熹微,将明未明之际,扇楼外便来了不速之客,砰砰嘭嘭,差点将楼门给砸烂了。

赵景渊不情不愿下了床,穿戴整齐后下了楼,看看外头究竟是哪个扰人清梦的祸害!

谁知,他开得猝不及防,外头砸门的东西一下子没控制住惯力,向前一扑,万分狼狈摔了进来,接连在地上滚了几滚,抱着肚子哎呦哎呦乱叫。

赵景渊动作迅速,闪避及时,此时,定睛一看,这满地打滚哇哇大叫的不是裴秀、裴小公子、裴大草包又是哪个?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现在用的还是青萝的身体,只是比之前还要七零八乱,还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灰头土脸,衣衫脏乱,头发散乱,上面还沾着几根稻草,活活像个从柴房里滚出来的小丫鬟。

本来娇俏的小娘子,叫他整得活像个流民。

裴秀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脸色痛苦捂着肚子,东看西看,一边往赵景渊身前走、要抓住他的手臂,一边慌里慌张问:“赵兄,赵兄,你们家道长呢?我哥他疯了,他真是疯了!”

赵景渊不留痕迹躲开,男女授受不亲,连袖子也没让他碰到。赵景渊看他走姿糟糕,一直捂着肚子,脏得快要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还有斑斑红迹,方才竟然还能那么锲而不舍卖力砸门,皱眉道:“他不在,你这是?”

“什么?不在!出门了?哎呀,这可怎么好啊?可怎么办啊?”裴秀蹲到了地上,捶了一下肚子,焦急问道:“赵兄,那半仙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此时,雪白的小纸人从二楼蹁跹而落,落到赵二公子的肩膀上。赵景渊胡说八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今晚,或许更久。你方才说,裴将军疯了?是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裴草包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看上去惨兮兮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赵兄,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你看,我这也算是倒霉催的,够不够神奇,一觉醒来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我都不敢相信,怎么世上还真有如此清奇诡异的事,还一个不凑巧叫我撞上。说出去我自己都不信!”

赵景渊:“……”

裴草包脸色扭曲了一下,又捶了一下肚子。

这时,赵景渊终于忍无可忍问道:“那个,小裴,你做什么一直捂着肚子?”

一提到肚子,裴秀脸色更古怪了,一脸生无可恋,尴尬地摆摆手,道:“唉,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真是祸不单行。不瞒你说,我才到这小娘子身上,她她她……那啥啥痛得我是满地打滚、要死不活,难怪以前……

“她们跟我说我还不信,这回好了,总算是知道了。唉,千算万算……那个,赵兄你要是体会一次保管一辈子也忘不了。”

赵景渊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凭借着直觉,果断道:“那个……我还是不要了。”

“你不要?那可太可惜了!”裴草包痛得连脚趾都缩起来了。

两个人鸡同鸭讲,倒也没什么违和。

裴秀捂着肚子,顿了顿,继续刚才的话题,愁眉苦脸道:“发生这等怪事,当时我就说要来找道长,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换回去,结果我哥非要把我赶回去,你猜后来怎么着?”

赵景渊十分配合,道:“怎么着?”

裴秀“嘿”了一声,一巴掌拍到大腿上,侃侃而谈,长篇大论:“结果我哥不知道从哪个墙角旮旯里拣出一幅古怪的画来,非要我跪在那画前认错,说‘我不敢了,再也没有下次了’什么的,神神叨叨的。

“现在那小娘子还用着我的身体,住着我的屋子,真气人。赵兄你也知道,逢场作戏哪能当真?什不负不负心!我不跪、不认,我哥就要打断我的腿,还要搬出家法。家法耶,要真的来一下我半条命都要丢,最后他被气得没办法,一挥手就将我五花大绑丢柴房里了!

“你不知道,我哥这人神鬼不信,我跟他说府里闹鬼他不信,还让我闭嘴,结果自己居然把一幅画当祖宗,要我向它认错,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唉,这话我还不能当面讲,要不然他肯定又要打断我的腿!”

赵景渊眉头微皱,心思一动,脱口道:“画?什么样的?”

裴草包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拍拍屁股,颤颤巍巍走到桌子边坐了,一边比着一边答道:“就很普通的画轴,这么长,没打开,里面画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没见我哥那样子,可宝贝着呢,还对着那画说话,就跟那画听得懂一样。不过以前也没见他拿出来过,真稀奇!”

赵景渊看了一眼坐在肩膀上的小纸人,道:“别说,也许还真听得懂!”

裴秀坐在椅子上,说着说着翘起二郎腿,兀自倒了杯冷茶,闻言手一抖茶都洒了,神色一冷,转瞬即逝。须臾,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指着赵景渊肩膀上的小纸人,道:“赵兄,你肩膀上那是什么?竟然还会自己动?”

赵景渊胡诌道:“小神仙。小把戏而已。”

裴秀似乎很感兴趣,问道:“这个多少银子,能不能卖给我?”

闻言,小纸人往下滑了点,似乎很吃惊。赵景渊不由分说断然拒绝:“不,他是我养的,只愿意跟我。”

裴秀“哦”了一声,看上去很失望,接着他又站起来,商量道:“那我能不能摸一下?就一下?”

话音刚落,小纸人往下滑得更狠了,直接钻进了赵景渊的衣襟里。

还未等赵二公子拒绝,裴草包就从怀里掏出一本首面精致的画册,道:“我可以用这个跟你换,西陵不笑生的精品。想当初我哥把我那些绝品收藏烧个精光,没想到竟然在柴房里找到这最后一本,估计烧的人看是龙阳……”

突然,扇楼一侧门突然被推开,裴草包惶惶然钻到桌子底下,抱着头,手里的画册都掉在地上。

赵景渊神色复杂地盯着地上的画册,想起之前的“书到用时方恨少”,脸一红,瞬间移开眼睛,对着藏在桌子底的裴秀道:“风吹的,不是裴将军,出来吧!”

这时,裴秀才狼狈地从桌底爬出来,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了,还以为我哥过来捉我了,要是给他知道我竟然挣断了绳子、爬了狗洞,下次肯定要换成铁链,再把后院的狗洞给补了……”

他兀自絮絮叨叨,灌了大半壶凉茶。

此时,本在赵景渊衣领里的小纸人飞了出来,凑到赵二公子的耳朵边细细耳语,声音极轻极小。

赵景渊仔细听着,“嗯”了一声。

灌够凉茶的裴草包看看天,天快彻底亮了,须赶紧回去继续钻洞睡柴房,这才准备告辞,道:“赵兄,小弟我得赶紧滚回去了,不然被发现我这腿就没了。那个,等何半仙一回来,你就派人在我家后院放把火,我就知道了。”

赵二公子:“……”

“等等!”赵景渊喊住他,进去取出一叠符纸,递给裴秀,道,“那个,小裴,这些符先给你,藏在身上可以驱邪避小鬼。至于换回身体,不用太心急,总归有办法的。”

他语速很慢,边说边送裴秀出门,而在二人的身后,小纸人悄悄地飞到裴草包的身后,挥着宽大的纸袖子,挥出几道细长的银光,银光霎时间隐进了裴秀的后背。

裴秀走后,赵景渊轻轻关上门,小纸人先行往二楼飞去,转过身来的赵二公子瞥了纸人仙一眼,又偷偷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画册,装模作样等到小纸人飞远了,这才走到边上,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摸摸将画册捡了起来,若无其事飞快地塞进怀里。

二楼。

赵景渊半蹲在书案前,两只手平放在案上,却心不在焉,脸还有点烧。小纸人立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正好对着他的脸,朝他挥了挥纸袖子,温声道:“怎么了?想什么?”

赵二公子呆呆地闭上眼,又睁开,再闭上、睁开,脑中却在对自己飞到画册里的心思下命令:还想?回来!立刻!马上!

心神终于归位的赵景渊一本正经道:“我在想裴秀所说的画,若按他所言,这幅画很有问题,说不定与我们要查的有关。”

“嗯,你继续说下去!”小纸人将双袖背到身后,走了几步,坐到书案上一叠厚厚的书上,等着对方慢慢说来。

赵景渊起身半倚靠在案边,一手放在书案边缘,一手抵着下颌,略一思索,道:“第一,碰上这种事,裴将军并不像客栈夫妻一般请神问道喝符水,反而要向画认错,说明画也许能帮他解决问题;

“第二,此前你曾说灵魂互换属于古怪邪术一类,若要解开,除非是施法者亲自解,或是除了施法的东西,若是画能解决问题,那画与换灵者便有关;

”第三,呃,第三我也不知道,如果这么推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来客栈换灵与裴秀这一起两者间有什么联系。”

小纸人道:“嗯,确实如此,至于这两起换灵之间的联系,或许根本就没有联系,只是换灵者针对的点不同。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而已,等晚上吧!”

等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何羡鱼才从小纸人中出来,化作形体,顺便换了件衣服。

此时,赵景渊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托盘,盘里摆着饭菜,其实何羡鱼现在这样根本就不用吃饭,吸吸日月精华就行了,又不是肉身,不吃东西就会饿。

白玉精魄所修的形体与寒潭中所塑的凡体肉身不一样,不用吃饭,不能见日光,但也是能感受到、触碰到,只是更冰凉,更虚浮点。

等到差不多时候,赵二公子才依言端来一盆水,置于桌案上,在旁边摆了一鼎三足香炉,炉中点了一支香,一室灯火通明,清凌凌的水中能倒出人的影子。

赵景渊对着水照了照,问道:“真的能看见吗?”

何羡鱼道:“裴小公子本就阳气不足,如今又上了女子的身,阴气更重。这灵视术法对一般人无用,但是对他肯定是有用的。”

须臾,水中果然慢慢出现了画面——一间黑柴房,柴房角落里躺着一个穿着青裙的人,捂着肚子,缩成一团,扭来扭去,脚边还有一团两指粗的绳子。

很快,那快扭成麻花的人坐了起来,这正是裴秀,他使尽浑身解数捶了几下小腹,一脸很痛苦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如此剧痛的祸因正是他早上灌下肚的半壶凉茶。

裴秀捶完肚子后,猫着腰溜出了柴房,一路穿过长廊,轻轻踮着脚绕到了一间屋子的窗户口,蹲在窗户的墙根处,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压得极轻极轻,仿佛怕是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蹲了一会儿,房间里传出了声音,裴秀忙不迭站了起来,左手扶着墙,右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

而此时,水面上的景象也随之变了,看到的则是屋子里的景象。

坐在案前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袍,面容英武俊朗,长眉入鬓,薄情唇,他正用手捏着自己的眉心,眉眼下一层倦色与阴郁之气。这人不是别人,却是裴秀的兄长裴致,而他周身所散溢的冷意与寒气,出现在一位杀伐决断的将军身上,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