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直到傍晚,付希安才将舒曼送回去。两人大约有一个多月未见了,小别胜于新婚,半日相处时间哪够,眼下又要分别,都有些依依不舍。两人坐在车里聊着天,舒曼就拉着他的手玩。付希安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她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一对比,每根手指都短了一截,她忽然又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手部按摩教程,手法自然是记不全的,索性手心手背胡乱地捏。

车里开了暖气,她穿了件V字领的毛衣,宝蓝色,将人衬得更是白皙,她的手又软,像是片羽毛一样刷在他手心手背,痒痒的,心里更是柔软一片,他忍不住将人搂过来,亲了又亲。

Jolie的第三个电话打来时,两人的唇齿才舍得分开。今天中午,付希安原本是去领妹妹的,结果刚走到饭店门口,就看到自家女朋友差点被抓进别人的碗里,当机立断直接上去将人领走。Jolie大约早上十点就到了酒店,这会儿下午五点都过了,还没见到付希安,打了三通电话终于接通,娇娇公主的脾气可是和她的身材一样火辣,好在付希安对付她很拿手,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

等他接完电话,舒曼刚穿好外套,仰着头酸溜溜地问道:“不会是干妹妹吧?”

付希安失笑,帮她把围巾戴好,捏了捏她的下巴,说道:“当然不是。”

“同父异母的妹妹,以后带你见?”

舒曼听到“同父异母”四个字,怔了一下,见他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也没有再多问,只是说了一声“好”。

两人告别完,舒曼下车往小区门口走,可没走几步,整个人就顿住了。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舒曼站在原地发怵,她不知道魏玲站在那里多久了,又看到了什么,此刻才会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魏玲转身往回走,舒曼才想起来要追上去,就因为怕撞见魏玲,舒曼特意让付希安将车停在了小区的前一个路口。“妈。”

舒曼追上去,边跑边喊,可魏玲充耳不闻,仿佛后面根本没有人在追着喊她。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舒曼终于追上了她。这个小区是政府建造的拆迁安置房,里面住的都是熟人,舒曼跟在魏玲身后,没敢再喊,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

到了家,舒曼关上门后都没换鞋,就跑到魏玲面前:“妈。”

魏玲不应,甚至不看她。舒曼拉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喊,一声比一声低。她知道,刚才她和付希安在车里的玩闹与亲吻,她妈妈都看见了。舒曼低着头:“妈,你说句话吧。”

魏玲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只道:“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男朋友?”

“有。”

“是不是帮你换宿舍的那个人?”

“是。”

“魏舒曼,如果还要认我当妈,就去分手。”

舒曼怔在原地,艰难地消化这句话,直到抬起头看到了魏玲脸上的坚决,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虽是被领养的,但十四年的相处,养母堪比生母,又怎么会不知道魏玲的性情,她从来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魏玲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一定要学校给了处分,才开心吗?”

舒曼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寒意直接从天灵盖凉到脚底,曾经的那些肆无忌惮的流言蜚语,突然像是复读机一样蹿进她的脑海里。

舒曼忽然想笑:“所以……就因为……他有钱?”

魏玲的第二盆冷水浇下来:“有钱是没有错,但你和他在一起就错了。”

二十二岁的魏舒曼,心底潜藏着无限多的爱,认为没有人可以随意去批判另一个人的爱情,她的内心坚定又倔强,她给自己做了一个爱的宣誓。她说:“我不会分手,我有选择爱谁的权利。”

整个寒假剩余的时间里,魏玲和舒曼都处于冷战的状态。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妥协,更不愿意先开口说话,最后干脆直接用纸条传话。因为要备考公务员,这回学校放寒假的时间比较短,转眼就到了开学,这一次舒曼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写了张便条纸,提前一天回了学校。大四的下半学期,课程原本就少了,三月考试之前,除了应对考试的辅导大课之外,系里没有排其他课,连每天训练的强度都大大减低了。进校以来最轻松的日子,舒曼倒是萎靡了,听课的时候时常走神,笔记记了一半,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讲师在讲解哪一页的题目了。回学校的第二周,舒曼忍不住给魏玲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接起来,那边魏玲只说了一句话:“是决定分手了吗?”

舒曼呼吸一窒,嗓音低哑,几乎祈求般喊道:“妈……”

“没分手之前,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淡漠,态度坚决,甚至刚说完她就直接将电话挂断了。短短两周,舒曼就瘦了五斤,沈蓉有些看不下去,偷偷去告状,果然第二天付希安就来将人领走了。做学生十几年,舒曼的课业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心绪杂乱,要背的书记不住,要写的试卷做不完,付希安晚上加完班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舒曼在厨房里泡咖啡,付希安走过去直接将杯子端走。

舒曼皱着小脸看他,委屈地道:“干什么呀?”

付希安将橱柜打开,果然在一摞碗后面看到了两盒藏好的速溶咖啡。这几天他发现小姑娘每天白天喝两三杯,到了深夜就开始辗转难眠。他知道小姑娘不会乖乖听话,索性将咖啡豆都收走。果然她还是举起了反抗的小旗子,偷偷跑去超市买了速溶的。付希安将咖啡倒入水槽里,教育她道:“小喝怡情,大喝就要伤身了,不许。”

舒曼很少倔强:“我困……复习来不及了。”

她穿了件熊猫睡衣,厚厚的,外面是茸茸的毛,低着头嘟着嘴,笨笨的样子,付希安心头一软,舍不得再责备,上前拉着她,一路往书房走,说道:“我陪你。”

书房里只有一张椅子,不过书架前铺了块大地毯,放了个榻榻米,付希安问道:“你去书桌那边看书,还是和我在榻榻米上看?”

舒曼瞅了瞅书桌,再瞅了瞅那张挤两个人刚刚好的榻榻米,咬了咬唇说:“都不要,你去睡,我看会儿书困了就来。”

因为无论哪一种,两个人在一起最后都会心猿意马起来,她真的想当个好学生,认认真真看书。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完全将刚才心里所想都一一呈现了出来,付希安突然笑了,说道:“那就到榻榻米上看,我正经地陪你。”

说完也不顾舒曼的反应,自己走到书桌前,帮她挑要看的书。舒曼的习惯很好,将所有的书和试卷分成了两类,左边是看完的,右边是还未看的,甚至都在书桌上贴了标签,付希安在那堆没看的中间找,问道:“看哪一本?”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自己挑了一|本|道:“这本吧,我和你一起背。”

窗外,清冷月夜。屋内,暖意融融。两个人挤在榻榻米上,按着画好的重点,一段段背过去,付希安的声音那么好听,有时候刻意压低,低沉而有磁性,声声入耳,舒曼的记忆效率倍增。背了约半小时,付希安再将前面背过的段落抽出来,两人一问一答,就这样很正经地背到了深夜两点多。大约是真的困了,舒曼背着背着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付希安看着怀里人的侧颜,柔光下,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瓷白,夜深了,万籁俱寂,屋里似乎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他把书放下,轻手轻脚地起身,将人抱回房间。第二日是周末,可是大清早,门铃声足足响了两分钟。付希安套了件外套下去开门,门外的人原本半靠在门框上,听见开门的声音,立正,帽檐下露出一张有人欠了他三个亿的脸。付希安看清来人,眯了眯眼,刚要关门,凌玿脚快,伸了一只进来抵住门,右手拎起脚边的行李箱就往屋里走。

箱子放在玄关处,凌玿走进客厅,摘下帽子往茶几上一扔,一屁股赖在沙发上躺下,调了调姿势,闭着眼睛嚷道:“谁也别想赶我走!”

自从舒曼住过来后,付希安就将出差的任务全部都交给了凌玿,一周连续飞了五次,时差已经凌乱得都没法倒了。凌玿觉得心里好苦,今早一下飞机,心一横就直接打车来了这里,决定在这里挺尸表示抗议。

付希安刚想说什么,舒曼在楼梯上探出头来,问道:“谁呀?”

付希安看了眼横在沙发上挺尸的人,长腿一迈,收走了客厅空调的遥控器,上楼将舒曼往卧室带:“乖,再去睡会儿。”

舒曼眨了眨眼,疑惑道:“是凌玿吗?”

“嗯,当他不存在。”

才凌晨六点,楼上的两人去补觉,楼下的不速之客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倒时差。

楼下沙发躺着客人呢,舒曼哪里还能好好睡觉,怀里的人睡不着,付希安就想做点什么,舒曼心里可过不去这一关,抓着他的手,拼命摇头。

一个躲,一个追,倒是闹腾了一阵,最后付希安将她扣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低哑而略带磁性的声音灌入耳:“我轻一点,你也轻一点?”

舒曼听着暧昧的语气,红了脸,埋在他胸前,还是摇头。“曼曼,嗯?”

舒曼可受不住这个人撒娇,趁自己还没妥协前,决定放大招,抬起头故意冷着脸,说道:“那我明天回学校好了。”

舒曼清冷的时候,可就真的是冷美人,不管声音语气还有表情,都让人心理上不愿多接近这个人。小姑娘垂着眸,嘴角都垮了下去,付希安瞧着她似乎真的生气了,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舒曼趁机爬起来跳下了床,逃走之前,还故意回头做了个鬼脸。付希安坐在床头不由得哑然失笑。

凌玿是被冻醒的,醒来身上一股寒意,正好肚子又饿,看到舒曼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从厨房走出来,问道:“小辣椒,你会煮面吗?”

凌玿从小不爱喝粥,喜欢吃面食。舒曼一愣,脱口而出问道:“方便面吗?”

凌玿一脸黑线,心里想着:你们俩一个虐我千百遍一个敷衍我,今天这个电灯泡我真是当定了。面,家里还真没有,舒曼去钱包里找了张十块的,走到沙发那边,递给凌玿,大方地道:“去买。我请你!”

凌玿愣愣地看着面前那张十块,付希安正好从楼梯上走下来,补了一句:“零钱找回来记得还我们。”

凌玿瞬间觉得似乎有支无形的箭直射他的心脏,若不是刚刚下飞机的时候脑子缺氧,谁有空来看你们秀恩爱?只是这世上有一句话说得好,来都来了……他当然不会真的出去买面,一看付希安那张扑克脸,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得罪他了。他怕前脚刚走出这个门,就再也进不来了,他才不傻呢。最后,他只好委屈自己硬着头皮喝了碗粥。

早餐以后,付希安和舒曼去书房里背书,凌玿则继续赖在沙发上养精蓄锐,快到中午的时候,舒曼下来问凌玿:“中午想吃面吗?”

凌玿只是早餐喜欢吃面,午餐倒是没有多想,但是看在小辣椒的面子上,他还是勉强说了好。

舒曼点点头,说道:“那我帮你叫外卖。”

凌玿总觉得哪里不对,哪有外卖是叫面的?大约过了半小时,外卖到了。凌玿开的门,一看门外站着的人,语气明显不善,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蓉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走进屋,反问道:“这是你家?”

这两个人的战火,每次都是一触即燃的。当舒曼将煮好的面端上桌,沈蓉挑着眉道:“你不许吃我买的面。”

凌玿:“小辣椒替我叫了个外卖,你就是个送面的,嚷什么?”

沈蓉一字一句地道:“有本事别吃。”

舒曼和付希安退到厨房门口看着饭厅里的两人,她有些担忧地道:“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付希安笑着问:“你想帮谁?”

舒曼:“当然是蓉蓉。”

付希安:“嗯,我跟你。”

所以如果他们俩加入战场的话就直接是三比一?突然好心疼凌少爷……舒曼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还是看热闹吧。”

凌玿看了一眼对面脸已经被气得发绿的沈蓉,心里特别畅快,神气地拿着筷子捞起面,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大大地张嘴,“啊呜”一口吃下去,然后……整个人跳了起来。

凌玿的整个嘴巴里,像是有把火在燃烧,舌头又麻又辣,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沈蓉等的就是这一刻,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受付希安的指使,吃完早餐以后舒曼给沈蓉打了个邀请电话,沈蓉一听到凌玿的名字,整个人就自带复仇功能,来的路上非常顺路地拐了趟超市,买了两包辣椒粉,路过零食货架的时候,再顺手拿了好几包泡椒鸡爪。

凌玿本身就不太嗜辣,何况那碗面里,除了藏在底部的辣椒粉以外,它的汤料,就直接是泡椒鸡爪的汁水加工的。

最后,凌玿灌了三瓶冰雪碧才勉强降了点火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敢说,拖着行李箱直接闪人,而沈蓉顺利完成任务功成身退。

周一上午,付希安走了没多久,舒曼就接到魏玲的电话,可电话那头,是个陌生人的声音。

舒曼到家后直奔卧室,魏玲正好要下床,她疾步走过去扶:“妈……”

这一声就差点要哭出来,忍了忍,继续问道,“怎么会晕倒?”

刚才电话接起来,对方说她妈妈在公交车上晕倒了,舒曼一开始以为是诈骗,将信将疑,过了会儿魏玲自己接了电话说没事,不用担心。知道是真的后,舒曼的心哪里放得下?

出门直接打了车回来。两个人已经冷战了很久,可是这会儿,舒曼一看她的脸色都是白的,着急地问:“是不是手术的后遗症?医生怎么说?要不我们去市里的大医院再检查一下?”

魏玲解释:“我没事,就是血压高忘了吃药,头有些晕,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倒好水,吃了药,舒曼喋喋不休地磨了她半天,魏玲也不肯再去医院做检查,她只好作罢,心里想着要不干脆回来住段时间。

魏玲突然问了一句:“你请假出来的吗?”

舒曼一愣,含糊道:“嗯。”

魏玲催她:“我没什么大问题,以后每天记得吃药就行了,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快回学校去。”

舒曼根本放不下这个心,说道:“你不去医院,我就在家陪你。三月考试前学校都没有排课,我在家复习也是一样的。”

魏玲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舒曼权当她同意了。下午舒曼回别墅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书,路上给付希安打电话,那边没有接,舒曼知道他应该是在开会,于是给他发了条短信,临走的时候想了想,写了张纸条贴在冰箱上。

关于分手的话题,母女俩都没再提,舒曼更是小心翼翼,手机除了开静音以外,更是和付希安撒娇般地商量,以互不打扰对方工作与学习为理由,白天不联系。

舒曼定了闹钟,每天按时提醒魏玲吃药,几天下来药瓶快空了,舒曼去问她要病历,准备帮她去药店再配一些回来。

魏玲推说不用,说小区里有一家的儿媳妇正好在药店工作,这几天让她带回来就行。

舒曼想着也好,过了几天药瓶果然又装满了,舒曼皱眉了,跑去问魏玲:“妈,你干吗把药都抠出来,会回潮的呀?”

魏玲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瓶,顿了顿道:“噢,习惯了。这样拿起来比较方便。”

那天傍晚舒曼去楼下扔垃圾,三楼有个男娃娃,刚学会走路不久,奶奶带着他和他的“玛莎拉蒂”去楼下学开车,一进电梯,两个人一辆车,顿时将电梯塞得满满的,舒曼拎着垃圾袋往角落里缩了缩。

出电梯的时候,一老一小搬那辆豪车有些吃力,舒曼上前去帮忙,车子成功推出去了,她手里的垃圾袋却被钩住,哗啦一下,垃圾撒了一地。

晚饭的时候,舒曼拨了拨碗里的米饭,想了想开口说道:“妈,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下吧?”

魏玲一口回绝:“不用。你马上要考试了,在家安心复习就行了。”

魏玲抬头看着她,见舒曼不动筷子,伸手夹了块肉给她,说道:“多吃点,下巴都尖了。”

舒曼心口涨得满满的,几乎哽咽着说道:“妈,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维生素?”

魏玲一愣,嘴里的一口饭,迟迟没有嚼动。舒曼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问,刚才垃圾袋里撒出来两个空药盒,她捡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都是维生素的药盒,垃圾袋是每天都换的,魏玲的药瓶也是今天被装满的。

舒曼不信,还特意去买了一盒回来对比。魏玲将筷子放下,饭桌上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这段时间两个人看似和谐,其实不过是都在刻意回避一些话题而已。“妈,身体不好,吃维生素没有用的。”

舒曼没有抬头,盯着手里的碗,她自己其实都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魏玲看着舒曼,舒曼盯着手里的碗,像一幅静止的画面。良久。魏玲终于开口,声音很冷静,说道:“是,我装病。如果我不装,你是不是还要继续住在那个男人家里?”

舒曼猛地抬头,心口像是被人投了一枚炸弹,差点将她整个人炸飞,她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正好腾出来接收魏玲那冷冷地扎在她心尖上的话。

“你几岁?礼义廉耻四个字会写吗?学校的床铺是不能睡人?你的手机有多贵?你的那些衣服呢?”

到了后面,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舒曼哭着喊了一声:“妈!”

“别喊我妈!”

魏玲逼自己冷静,决绝的语气:“如果还不能分手,就当我白养你十四年!”

舒曼的声音像是嘶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般:“他只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他有钱就是我贪慕虚荣?”

“啪!”

那一巴掌,清脆响亮,魏玲的掌心微疼,舒曼的右脸发麻。两人都怔在原地。魏玲先回过神来,收拾碗筷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已经不见舒曼的人影了。

那一天晚上好像下了很大的雨,舒曼的意识特别模糊,魏玲转身去厨房的那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离开。她回身去房间拿了包,直接出了门。这是十四年来,她和魏玲第一次争吵,那么激烈,谁也不给对方不给自己留后路,据理力争,歇斯底里,去辩白一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她在车站坐了很久,公交车过了好几辆,终于有一个司机停下来,开门,等了几秒钟,诧异地喊道:“你到底要不要坐车?”

舒曼低着头,被喊醒,也没思考,直接迈开了腿,坐上车。天,黑了。

郊区的马路,路灯坏了好几盏,车窗外那么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偶尔对面有驶来的车辆,开着刺目的远光灯,照得柏油马路在黑夜中发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路坐到了底站,舒曼机械地下车,有些分不清方向,过了个拐角,才发现这里是哪儿。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

还未等人接受这个声响,一道闪电劈下来,整个天空闪闪发光,发白。噢,就是那个路口。她抓住他的衣袖,心底蓄满了勇气,连脚底都似乎灌满了力量生了根,不肯再挪动半步,她将“我喜欢你”说得那么郑重而又小心翼翼。我喜欢你。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可偏偏有那么多人,喜欢替别人的喜欢,加上他们心里的后缀。雨下得很大,她站在街道旁商铺的廊檐下躲雨,街上早已无人,整个世界都显得那么清冷,忽然,忽然好想见一个人。付希安回来时,是雨势最大的时候,司机下车替他撑伞,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脚步顿住,司机没有防备,往前走了一小步,伞顺势往前,雨水顺着伞沿落下来,他的后背便湿了一片。

门廊下,有个身影,小小的,蜷缩在那里。付希安只是怔了三秒钟,转身拿过伞,示意司机先回去。舒曼看清来人,喜形于色,他的出现似乎可以扫光心底所有的阴霾:

“你回来了?”

付希安看了她一眼,开门,收伞,进了屋直接转进了洗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条毛巾,付希安看着还站在玄关处发呆的人,沉着声音道:“过来。”

舒曼走过去,眼前的人沉着脸,很明显付希安在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舒曼还没想通,正在细想要不要去哄他,眼前突然一黑,一块大毛巾罩在了她头上,两只手在上面揉搓。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她的脑袋便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头顶有个冷冷的声音灌下来:“别动。”

舒曼识相地立正,双手贴着裤缝直接站了军姿,撇了撇嘴,心想,明明是你扯着我在动。

付希安擦了会儿停了动作,将人推着往前走,然后开门,舒曼被推进去,身后人的声音依旧很冷:“去泡个澡。”

门被关上,舒曼将毛巾扯下来,转过身,浴缸里已经放满水了。如果这会儿她还不知道付希安为什么生气,她就白活了,一边洗澡,一边想着怎么哄这个男人。等她洗完澡再出来,付希安正在阳台上打电话,看见她走出来,下巴朝餐桌的方向抬了抬:“喝了它。”

说完侧过身继续讲电话。舒曼很乖地走过去,将桌上的那碗姜汤一口气喝完,付希安接完了电话,从阳台上走过来,舒曼没敢抬头,只是偷偷瞄了他一眼,试图观察他的脸色。小姑娘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她刚泡完澡,头发吹得半干,脸红红的,粉|嫩粉|嫩,付希安看着心头一软,心里的气瞬间就消了,可声音依旧是冷的。“如果今晚我出差不回来呢?

“你就一直站在门口等吗?

“你的钥匙呢?

“下这么大雨,不知道进屋吗?”

他不说还好,这会儿一口气数落这么多,舒曼心头一酸,整个晚上所有被她压抑下去的情绪,全都涌了回来。

她开始哭。眼泪像是无止境般从眼眶里落下来。

这下倒是轮到付希安慌了,他的小姑娘一向乖巧,不开心的时候最多是不说话,假装发呆,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他伸手帮她抹眼泪,顺势将人按进怀里。

情绪一旦崩盘很难收回来,舒曼彻彻底底哭了一回。好一会儿,哭声没了,但是怀里的人肩膀还在抽动,付希安将人打横抱起来,坐到沙发上,小姑娘泪水挂满了一脸,两只眼睛肿肿的。付希安伸手拨了拨她凌乱的发丝,声音柔了下来,说道:“说了你两句哭成这样?很委屈?”

刚才舒曼只是想借机哭一场,现在情绪宣泄完了,才发现似乎过了头,他没有那么过分,自己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她绝对不想让他看出别的端倪来,于是哽咽着说道:“嗯,你凶我。”

付希安倒是笑了,问了句:“怎么突然过来了?”

舒曼心一跳,猛地抬起了头,突然不知道用什么借口了。雨那么大,怎么就突然过来了,还心神不宁地不知道进屋,死守在家门口等他回来。刚才门口黑乎乎的,进了屋他光顾着生气了,这会儿在雪亮的灯光下,付希安才发现她的脸有些不对,眯了眯眼,问道:“怎么把右边脸给哭肿了?”

舒曼眼皮一跳,右手立马捂住了脸,故作惊讶地问道:“有吗?”

说完从他身上跳下来,直奔洗手间。舒曼躲进洗手间,右脸是有些微肿,但幸好没有手指印,她用冷水扑脸,拧了毛巾敷了好一会儿才出去。付希安没再起疑,但这一晚,舒曼还是失眠了。

舒曼没想过会再见到陆嘉琦,至少没想过她会这样单刀直入地闯进她和付希安的世界里。

第二日傍晚,门铃响的时候,舒曼正好从书房里出来,以为是快递,小跑着去开门。

门半掩半开,舒曼还在愣神,门口的人,手一伸,将门整个推开,舒曼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陆嘉琦走进来,身后跟了好几个人,一路走到客厅,付希安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来人,双眸闪过一丝惊讶,只是一瞬,随后蹙着眉道:“怎么回事?”

陆嘉琦笑得温婉,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摊在他面前:“我来和我的未婚夫商量下订婚的细节,嗯……还有礼服的定制。”

陆嘉琦原本没想这么直接的,她认识付希安超过十年,小时候第一次被爷爷带去付家,在院子里遇到正在看书的付希安,她很想和那个俊秀的男生一起玩,可不好意思提出来。

那天,她就在书房里待了半日,后来听到付封夸她文静,眼神里都是赞许,那么小,她就学会了看眼色,付封是一家之主,他的肯定,就代表了很多事。

这么多年,直到长大,她都没有刻意去接近讨好过付希安,很早她就懂联姻和门当户对,付家的人,必然会走这一条路。即便手下的人,把付希安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蹲下身将舒曼背着走的照片送到她手里,她也从未担心过这点。

她比谁都清楚,收拾这个小姑娘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到了时间点,付封自然会让其中一个人先放手。

可她等不及了。她妈妈当初是难产,生下她之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陆氏的担子就落到了她身上,比起招婿来说,联姻自然来得更靠谱一些。何况她知道,付封与她爷爷之间,确实有个口头婚约。论长相、家世、身材,她没有输的项目,她并不认为一个小姑娘能彻底拿捏住那个男人的心。只不过,陆氏近两年要上市,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你看,你是选西服还是燕尾服,领带是配黑色、藏青色,还是大红色?”

她把杂志竖在他面前,对比了下,笑着说道:“我觉得这件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她的目光突然转向还呆立在门口的舒曼,说道:“希安有时候很懒,魏小姐,要不你来替他选吧?”

舒曼站在门边,脚底像是有一股寒气,一路钻上来,冷得她浑身发颤。陆嘉琦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连体裤裙,一米七以上的女人,无论穿什么,都会有一种气势,何况今日她出门前特意补了妆,站在付希安身边,眼里映照出那个美丽动人的姑娘。

付希安的脸色已经铁青,沉着声音道:“够了!”

说完他的目光移向门边的人,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说道:“曼曼,你先上楼。”

陆嘉琦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听到他语气的变化,嘴角微翘,笑容永远是那么刚刚好。

舒曼的脑袋一片空白,他让她走,她就走,逃也似的往楼上跑。她把自己关进书房,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整个别墅静寂无声,她走下楼,客厅里早已空无一人。太阳早已西斜,黄昏的光晕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她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了很久。

她将厨房里付希安煮好的三菜一汤端上桌,抱膝坐在饭厅里,桌上的菜,凉了热,热了凉,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没有回来。

晨曦微露,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变亮。而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挖走,连带着悸动的心跳声。那时,她并不知道,陆嘉琦的出现,不过是战火之前的暖场而已。舒曼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趴在饭桌上。

她眼睛干涩无比,没看清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本能地以为是付希安的电话,直接问道:“等会儿要回来吗?”

那边显然一愣,不确定地问道:“小曼?什么回来?”

舒曼一惊,挪开手机眨了眨眼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疑惑道:“舅妈?有什么事吗?”

“噢,你妈妈人呢?”

“在家吧。”

“不在啊……你妈昨天说,今天早上要来找我商量件事,我等了一上午都没见人,打她电话又关机,正好我出来办事路过你家,就来找她了,但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

舒曼的心忽然怦怦地跳:“那我来打家里的电话试试。”

舒曼挂了电话,先打给魏玲,还是关机的状态,挂断了再拨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舒曼在餐桌前来回地走,一遍又一遍地拨,依旧无人应答。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慌,直奔出门打车回家,舅妈听说她要回来,就干脆在小区外等,舒曼付完车费,一口气跑回家。开门,每个房间都找过,没有人。家里依旧是她昨晚临走前的模样,走到厨房,才发现,洗好的碗都还放在水槽旁。舅妈跟在她身后,满是疑惑道:“怎么回事啊?小曼你最近不是在家陪你妈吗?”

“昨天学校有事,就回去了。”

舒曼不敢乱想,出了门去敲隔壁家的门,没有人在家,好在周围邻居都是认识的,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昨晚她走后不久,有人看到魏玲匆匆走出了小区。但是昨晚下暴雨,那个人撑着伞,天又黑了,路灯很昏暗,所以邻居也是很难确定。

舒曼和舅妈去找物业,查看了监控,这儿是拆迁安置小区,探头装得并不多,昨晚又是雨夜,监控上面显示的影像不是很清楚,只看到了一个侧影。舒曼走出物业管理处,想了想说道:“舅妈,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打电话通知你。

“我……我先回学校,看老师能不能帮忙去查下小区外马路上的监控。”

舅妈点点头,心想,也是,干着急没有用,舒曼好歹是警校的学生,她的老师总有些办法或者关系,于是叮嘱了她一番才走。舒曼回学校的路上,犹豫了很久才拨了付希安的电话,可铃声响到最后也没有人接,舒曼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到底没有再打的勇气。没到二十四小时,算不得失踪,就算报警警方也不会受理的,到了学校,舒曼直奔贺云岐的办公室。贺云岐恰好在与人谈事,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舒曼推开门的时候愣住了,顿了下才退出去,站在走道里等。这一等,半小时过去了,里面却还没有散场的动静,舒曼咬了咬唇,给贺云岐发了条短信。“教官,对不起,我有点急事想请你帮忙。”

没几分钟,舒曼就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几个人陆续往外走,贺云岐在最后一个,等那些人走到楼梯口,才转头看着站在门边靠着墙低着头的人,说道:“进来吧。”

舒曼听到这话,跟着走进办公室,贺云岐看她脸色很差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舒曼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妈妈……找不到了……”

贺云岐蹙眉:“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舒曼大致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当然跳过了那些原因始末里的私事,说完紧张地看着他:“教官,你有没有办法查看小区外马路上的监控?

“或者,可不可以定位一下我妈的手机信号在哪里?”

她知道,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手机定位完全没问题。贺云岐问了她几个问题,又打了两个电话,拎了件外套就要走,舒曼赶忙跟着,小声问道:“我能一起去吗?”

贺云岐直接拒绝:“你留在学校,别再乱跑。”

说完看着她双手绞在一起的样子,又添了句:“有什么消息,我会打电话给你。”

舒曼点点头,她对自己说,要相信他。舒曼回到宿舍,沈蓉见到她很是惊讶,舒曼不想瞒她,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始末。

沈蓉嘴快,问了句:“希安哥呢?以他的人脉,看个监控应该没什么问题。”

舒曼抱膝坐在床沿上,下巴抵着膝盖,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道:“噢,他可能和陆嘉琦在一起吧。”

并不是自己瞎猜,而是昨晚他真的和陆嘉琦一起走的,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并且今后如何打算,她暂时不想再去想,她现在只想魏玲平平安安的。沈蓉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陆嘉琦之前找过舒曼,但是陆家和付家的关系,她是知道一些的,关于那个婚约的传言,她也隐约听父母提起过,付家那位爷爷一直很中意那朵白莲花当孙媳妇。

她不喜欢那朵白莲花,据她观察希安哥好像也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后来他和舒曼在一起后,她也不想无端生事,所以在舒曼面前从未提起过陆嘉琦这个人。

又没有真的订婚,传言都不能作数,沈蓉不清楚舒曼说的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不想再去乱她的心,现在最应该想的问题是,昨晚伯母到底去了哪里?

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舒曼都将手机捏在手里,时不时按亮屏幕看一下,好几次,她都想打电话给贺云岐或者发个短信问一问,有没有什么消息,好的或者坏的。

手指按到通讯录找到他的名字时,她又生生忍住了,找人帮忙,多半是要欠人情的,她欠他的,他欠别人的,又怎么好意思再催?

沈蓉留在宿舍看书,快六点的时候,问舒曼想吃什么,她去买。

舒曼摇头:“不饿,我喝点水就好。”

沈蓉还是买回来一堆,食堂里的饭菜,还有一些零食,甚至还特意买了一些开胃的东西。沈蓉猜她应该午饭也没吃,想哄她吃一些,哪怕几口也好,舒曼还是摇头,她是真的不想吃,喉咙口像是被堵住了,想到要将这些东西塞下去就难受。

沈蓉将东西摆了一桌子,说道:“我让你先挑。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咱们一起饿!”

最后舒曼无奈,吃了几口,看着沈蓉复习,她也拿了本书放在眼前,可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晚上八点,静了一天的手机终于响了,两个人都是一惊,同时看向屏幕,上面跳出来男朋友三个字,沈蓉瞄了一下舒曼,见她的手迟迟都没有伸出去。

舒曼是不想接,也不敢接。关于昨晚,她不知道付希安会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应对着说什么,说没关系,还是说自己介意得要死,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没有心情说这些。连续三个未接来电,手机终于安静了,舒曼心里一松。接着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沈蓉的。沈蓉看着屏幕,犹豫着接了起来,那边付希安的声音里透着疲惫,问道:“曼曼在吗?让她听电话。”

沈蓉“呃”了一下,看向身旁的人,舒曼朝她摇头,沈蓉咽了咽唾沫道:“那个……她已经睡了,要不明天一早我让她给你回个电话?”

沈蓉说谎就会停顿,别人听不出来,付希安一定是第一个听出来的,因为从小就一直看着她骗沈聿。付希安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的校门。十一月的夜,秋风瑟瑟。他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发动车子离开。昨晚,他把陆嘉琦弄走以后,回了付宅。

刚进门张姨就说付封有客人在,付希安就坐在客厅里等,沈怡听到他回来的声音,下楼来陪他说话,客人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才走。

付希安起身要去书房,却被沈怡拉住,从回来到现在,付希安的下巴都紧绷着,她知道儿子心里肯定有事,只交代了一句:“你爷爷这两天身体不是很好,说话别冲。”

付希安进书房,关门,走到沙发旁。付封静等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依旧站在那里的人,问:“怎么不坐?”

付希安抿着唇,坐下。

付封喝了口茶:“难得回来,有事?”

“嗯。”

“说吧。”

付希安正襟危坐,看着付封的眼睛说道:“您让陆家消停吧,这婚,我不会结。”

付封只是抬了抬眼皮,转了个话题:“刚才……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您的律师。”

“我的身体,差不多就这两三年了,心里未了的事,说不定哪天就可以称遗愿了……”

付希安皱眉:“爷爷。”

“你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你喜不喜欢的事,只有你要不要做的事,这件事,就是你必须做的。

“就当是我定下的规矩,服,我认你;不服,你走。”

付希安当真转身就走。沈怡一直在楼下守着,书房的动静不大,猜不出有没有战火,没一会儿就见付希安下楼,脸色却是比上去的时候还难看,随即朝张姨使了个眼色。沈怡上前问:“难得回来,留下吃晚饭吧?”

付希安缓和了脸色,抱歉地道:“不了,妈,我还有事先走。”

走到门口,刚发动车子,张姨就惊慌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使劲地拍他的车窗,车窗一降,她喘着气说:“不好了先生,老爷晕倒了。”

付希安第一时间冲进书房,茶几旁散落着一些白色的药丸,送到仁禾的时候,医生早就接到通知在候着了。付钦国出差了,家里就沈怡一个人,付希安在仁禾守了一晚上。在书房,付封说自己身体不行的时候,付希安压根儿不信,年轻时打天下创办付氏集团他可能操劳过度,但这近十几年来,他一直都很注意保养,身体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做完检查以后,他找医生详谈,付封身上都是一些老人病,不致命,但受不得刺|激,保养也只能延缓,又不能长生不老。

VIP病房。付希安坐在套间外的沙发上,忽然想起了付封鬓边的白发,爷爷确实老了。一晚上,他就在外间里守着,没有进去,一是不知道说什么,二是怕无论他说什么,付封又会受刺|激。到了第二天,沈怡带着张姨一起送炖汤过来,才换了他走。付希安回到别墅,却发现空无一人,手机不知何时被调成了振动,这才看到舒曼的未接来电,正想给她回个电话,凌玿的电话进来了,回公司开会处理完事以后,已经是黄昏了。

他知道小姑娘应该回了学校,却不肯接他电话,又打给沈蓉,只是为了确保,她在。

付封和舒曼,一个是世上最亲的人,一个是心底想要守护的人,任何一个,他都不愿意看到他们有所损伤。

他心里清楚,他的脚步,确实要缓一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