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月。开学第一周,贺云岐没有来学校,所有体能训练项目都由原先的教官接替,没几天坊间就有传言说,贺教官已回部队,不会再来任教。男生都嘘了一口气,女生都叹一声可惜,虽然每次上课几乎都在受虐中度过,但颜值这么高的教官难得一见,忍一忍也是可以的。女生中唯有舒曼舒了一口气。整个暑假,舒曼都忙着陪沈蓉静养,贺云岐布置的作业百分之十都没完成,那个运动手环甚至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她正不知道该如何交代,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舒爽了起来。

可没过几天,她的心情就被人拽到了谷底。不知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将她诋毁到了极点,伤害一个女生,无非是在背后说她不知廉耻攀龙附凤放浪形骸。流言就像是一种慢性病毒,治不好,只能任它在生活中流窜,直到随着时间的消逝自己慢慢散去。她对人一贯的清冷,以前被曲解为高傲,而现在瞬间有了别样的解释。宿舍里的气氛原本就一般,这天午间休息的时候沈蓉回去,走到门口无意间听到里间洗手池旁的谈话声。“什么还不想谈恋爱啊,不就是因为对方身价不够高吗?”

“就是,除了有张脸,我倒是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哈,你又不是那个男人,你怎么会懂?说不定……呵呵……你懂的……”

沈蓉气得发抖。舒曼慢一步进门,进去的时候,三个人已经扭在了一起,动静闹得太大,拦不下来,不知道谁喊来了中队长。四个人都被带到了办公室。

中队长是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做事一板一眼,绕到办公桌后,看着面前的四个人,问道:“谁先说?”

没有人说话。应该说,没有人愿意先开口。

原本就是就着捕风捉影的流言在八卦,如果拿到台面上来说,就是她们的错,所以那两个女生自然不肯先开口解释。

沈蓉呢,不清楚流言有没有进过这个老男人的耳朵,这些事,通常都是越描越黑的,她怕一开口,流言就变成实质性的伤害。

舒曼进去的时候,三人已经开打了,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她了解沈蓉,在学校里她正经生气的时候都很少,不是重要的人,连脑子都不过,今天能让她打架,一定是和自己有关的。

舒曼正斟酌着要说话,被沈蓉扯了一下,中队长眼风扫过去,四个人都提着气立正着,嘴巴紧闭,他直起身,说道:“是要我点名?还是觉得架没打够不想说?

“行,那先去打沙包吧,四十分钟,打够了再来!”

四人都是浑身一震,随后认命地转身走出去,舒曼走在最后一个,刚要跨步出去,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魏舒曼,你留一下。”

舒曼走回办公桌前,立正。中队长:“学校的校风背一下。”

舒曼眼皮一跳:“政治坚定,学习勤奋,作风踏实,警纪严明。”

“再背一遍。”

“政治坚定,学习勤奋,作风踏实,警纪严明。”

中队长敲桌子:“校风的作用是什么?”

舒曼挺直脊背:“记住,警示,和做到。”

“那你做到了吗?”

舒曼抬头,直视他:“我自认没有败坏校风。”

中队长喝叱了一下,说道:“所以最近学校里那些关于你的流言都是假的?无中生有?”

“既然是流言,谁都知道百分之九十都是谣传……”

“那还有百分之十的事实是哪一部分?”

舒曼抬了抬下巴,梗着脖子答道:“我的名字。”

传送八卦的人,虽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但在不恰当的场合里,也会时不时地钻进自己的耳朵里,她不是铜墙铁壁,会生气,也会讨厌那些嚼舌根人云亦云的人,原本以为只要不接腔、不动怒、淡淡然然的事情就会过去,可似乎这样的态度,被人误解为默认。

直到站在这里,她才懂,有些事辩白虽然没有用,但是,是必须做的事。舒曼的声音尽量平静,反问道:“有哪一条校规规定不能谈恋爱?”

中队长的脸色已经接近铁青,怒道:“有人看见你坐着辆保时捷回学校,你这是谈恋爱吗?!”

身后突然有人推门而进,就站定在门口。

“所以呢?”

舒曼咬着牙,整个人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一字一句道,“我校除了有严谨的校风之外,是不是还有一条规定,学生找的男朋友的经济条件,还要经过校方的批准和审核?超过了就是败坏校风?”

中队长的眼睛里差点要喷出火来,低吼了一声:“魏舒曼。”

舒曼立正,声音也嘹亮:“到!”

“给我去操场跑十圈,跑完清醒了再来和我报告。”

舒曼只觉得肚子里喉咙口都蕴着一股火,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只是一顿,随即走过去开门,走向操场。十圈,四千米。

九月的正午,太阳还是很热烈,操场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旁边的篮球场有几个男生在打球,看到有女生在这烈日下跑步,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没多久,就有人认出跑步的是魏舒曼,慢慢操场边就聚集了很多人,刚才宿舍的闹剧早就在女生楼传开了,场边有人在帮她数圈,有人在议论为何沈蓉她们受到的处罚是打沙包而她在这里跑步?

不顾烈日,议论声如火如荼,有人走近他们。也不知谁先发现了身后的人,惊叫了一声“贺教官”,所有人纷纷转身,脚底抹了油般散开了。贺云岐就站在操场边看着她,直到跑着的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其实,到最后舒曼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跑了多少圈,只是一步步地迈开腿往前跑,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贺云岐走过去,蹲在她身前:“起来。”

舒曼坐在地上,手掌撑着地,低着头重重地喘气。贺云岐上课训练时的声音一贯地低沉冷静:“魏舒曼,站起来,然后往前走。”

她没动,因为双腿已经完全没力了。她也没敢抬头,因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她从八岁那年起,就明白,眼泪有多么徒劳无用。贺云岐见她还是不动,突然说了句:“跑完步直接坐下屁股会变大。”

瘫在地上的人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头看着蹲在她身前的这个男人,板寸头,眉宇间尽显英气,板着脸训人时那么冷峻,她忽然间明白,为什么他的课几乎每一分钟都是在受虐,但还是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上他的课。

她承认,他长得很好看。舒曼抬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眼角还挂着泪珠。贺云岐没怎么见过女生哭,他很早就入了部队,身边的都是弟兄,男儿都是有泪不轻弹的,他刚要说话,只见舒曼用手背抹了下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说道:“我只是……笑出了眼泪。”

贺云岐突然伸出手:“起来,然后绕着跑道走几圈。”

她知道贺云岐的用意,剧烈运动后不能立即停下来,否则会导致心脏缺血大脑缺氧,于是强撑着让自己站起来,脚没力,步子有些虚浮,舒曼觉得整个人很沉重,恨不得立马躺下来睡一觉,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和一旁陪着走的贺云岐搭话:“教官,你今天怎么会回来?”

“嗯,来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烈日当空,光线有些耀眼,她眯了眯眼,抬起手遮在额前:“哼。”

“通常嘴硬的人都有些真本事,没本事的,那叫逞强。”

舒曼继续哼唧着反驳:“好歹逞强也有个强字。”

贺云岐看了眼身旁走得东倒西歪的人,笑着说道:“你啊,这叫自讨苦吃。”

舒曼回过头来瞪他。“你们中队长这个人,一板一眼的时候,你去跟他较真顶撞,罚你十圈他算是已经压着怒火了,你就不能迂回一点?”

舒曼回想刚才老头瞪直眼睛的样子,心里仍旧不舒爽,干脆地回道:“不能。”

“教官,其实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现在才看出来?”

走了两圈,气息终于缓了过来,舒曼走着走着就想转身回宿舍,被旁边的贺云岐揪了过去,继续走。

走到第四圈的时候,舒曼垮着脸,故意说道:“教官,整个学校也就你见过我男朋友,其实不会是……”

贺云岐挑了下眉,唇角上扬着问道:“是还想跑十圈?”

下午舒曼回到宿舍,沈蓉正盘坐在床边揉手腕。见她回来,立刻拿起身旁的手机递给她,舒曼接过打开看,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人。她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回来之前好不容易将情绪收住了,怕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又忍不住哭出来,沈蓉见她不动,催道:“你快回电话呀,放心,我已经告过状了。”

“……”

沈蓉昂着头,哼了一声道:“你待会儿就直接哭一哭,希安哥一心疼,削他们,分分钟的事。”

“噗……”

舒曼笑了出来,视线落到她的手上,“手疼?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冰袋敷敷?”

“我没事,你知道我一向最擅长出工不出力……”

说着一把拿过舒曼手里的手机,直接回拨了那个未接来电,然后再递给她,“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传来付希安的声音:“曼曼?”

“嗯。”

“在哪儿?”

“宿舍。”

“我快到校门口了,走出来吧。”

不是周末,没有假条,门卫室是不会放行的,舒曼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打腹稿编理由,怎么才能让门卫室的人放她出去五分钟,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付希安已经站在那里等她了。

舒曼快步走过去,还没说话,就被他带着走出了校门口,车子就停在路边,付希安替她开车门,她才转身说道:“我没请假……”

付希安示意她坐进去:“没事,我打过招呼了。”

等付希安也坐进后座,她才发现,前面有司机,司机大人回过头来,指着她还红红的眼睛,故意问道:“小辣椒你哭过?”

舒曼看着凌玿揶揄的表情,瞪了他一眼。这是舒曼第二次见凌玿,第一次是在她和沈蓉偷偷喝酒被抓包的那日,沈蓉以庆贺腿脚痊愈重获人身自由为名目,央着让沈聿组织个饭局放松下心情。

两兄妹斗智斗勇久了,互相给对方添堵简直已经成了生活习惯,那晚沈聿就把凌玿加进了邀请名单里。

走进包厢的时候,沈蓉愣了一下,扯了扯舒曼,凑过去轻声说:“看见那只花孔雀没?”

舒曼不知道她说的谁,但放眼望去,一眼就看见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坐在那里,疑惑道:“他怎么了?”

“等会儿他欺负我,你要帮我。”

“……”

舒曼当时只觉得她在开玩笑,认识沈蓉三年,从没见过能欺负她的,学校里的追求者,不乏死缠烂打毅力卓绝的,她都能应付自如。

席间,两人吵起来,其他人似乎早已习惯,直接将他们俩当成空气,舒曼才得知凌玿是付希安的秘书,本能地将他归为了自己人,不参与“战争”,埋头吃菜的时候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条被秘书过滤的短信,瞬间又决定与沈蓉合作,同仇敌忾。

“小辣椒”就是凌玿对她的第一印象,这会儿舒曼瞪了他一眼,瞅着他身上的白衬衫,问道:“今天怎么还俗了?”

凌玿早已习惯自己花红柳绿的样子,有时候路过镜子甚至都觉着自己是那些欧美T台上的超级男模,走起路来都生风,这几天突然被逼着穿白衬衫,总觉得自己跟没穿衣服似的,舒曼的反击直接戳到他痛处,凌玿不高兴了。

可是今天不宜多嘴。刚才开会的中途,老大接了个电话,之后整个会议中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害得几个部门的主管大气也不敢出。等会议一结束,就让他开车往这边来了。

刚才一见小辣椒,她眼睛红红的样子,明显是哭过的,肯定是被人欺负了,他可是知道付希安是个多么护短的人,以前Jolie不管闹出什么样的事,老大都没真正生过气,相反欺负过Jolie的人,都被修理得很惨。

原本他讨价还价,穿白衬衫的期限降低成一个月,现在只剩最后一天了,可不想因此被迁怒,他还想快点转回翩翩花公子的形象呢。

这天会议结束以后,整个公司的气氛很压抑,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一周,要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没想到第二天付希安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甚至破天荒地早早就走了。

接下来几天,但凡有人去汇报工作,都认真地暗暗观察老板的脸色和反应,甚至有人因为观察得太专注了,汇报的内容漏了几个细节,说完才惊觉,站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等待发落,不料,付希安只是微微蹙眉,随即指正了一下,就让他出去了。那人走出门的瞬间,抬手抹了抹额角冒出的汗。

这天付希安又早走了,有几个和凌玿关系不错的主管,忍不住上楼来刺探军情,凌玿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说道:“怎么?是特别怀念加班的日子?特意上来申请?”

其中一个笑道:“谁找虐啊?我们只是想知道,老板这几天心情看起来这么好,是不是恋爱了?”

另一个道:“是不是和陆氏的千金陆嘉琦?”

“我倒是听说我们要和陆氏合作……”

“哪种意义上的合作?项目还是联姻?”

所有人的目光殷殷地看向办公桌后那位撑着下巴正在玩蜘蛛纸牌的翩翩花少年,一局输了,他才抬起头来,笑着说道:“老实说,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我也很好奇。

“所以,明天我一定帮你们问清楚。”

所有人都明白,今天探不出任何消息了,直接散了。“怎么坐在这里?”

付希安回去走到楼梯口,才发现他的小姑娘坐在楼梯上,头歪枕着手臂,似乎还在愣神。舒曼听到声音,直起身,正欣喜呢,突然发现他的目光往下移,眼睛眯了眯,某人赤着的双脚不自觉地缩了缩,天热,她贪凉,这几天付希安提醒过几次不许赤脚,似乎并不管用。

舒曼已经很会看这个男人的脸色了,根据眼神、神情细微的变化,她能分辨他心底到底生多大的气,眼下她立马伸出手,张开双臂,笑容明媚地道:“抱抱。”

付希安哪里会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但每次只要她一撒娇,他心头就软软的,什么气都生不起来。走上前去,他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付希安抱着她走上楼,想到她刚才坐着发呆的模样,问道:“是不是待在家里无聊了?”

舒曼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软软的,说道:“不是……”

在学校的时候,上课、写作业、训练,还要提防随时响起的集合哨子声,所以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有无数件事需要去做,而这几天,突然心里备忘录上记下的事通通都不需要做了,日子过得特别安稳,安稳到除了吃,就是睡。“只是,除了想你,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声音依旧软软的。这本是句情话,却被小姑娘用带点小委屈的语气说出来,付希安脚步一顿,觉得自己像是被电了一下,全身发麻。他突然低下头,声音哑哑地喊了声:“曼曼。”

“嗯?”

舒曼略略抬头,应着。四目相对,情深如许,舒曼本能地将自己凑了上去,刚碰到他的唇,瞬间就被攫住,主动权被拿走,这个吻辗转而深入,随后付希安直接将她抱回了房间。

出差、开会、加班,这些都是付希安生活里最常见的状态,两人在一起后,其实见面的次数和时间并不多,有时候甚至还有时差,连一通电话都打不上。

这几天付希安都早早地回来,以前都是聚少离多,所以这几天能待在一起就显得尤为珍贵,哪儿也不想去。有时候两人去超市买菜回来一起做饭,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相拥着窝在沙发上看碟,公司的事大部分都交给了凌玿处理。

翩翩花少年看着肩上突然落下来的担子,颇有怨言:“人都说太子监国,我又不是你儿子……”

付希安心情好,笑着回道:“确实,要在古代,你这个职位一般人称公……”

凌玿一听这话,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你快走!”

连续四天,晚饭都是付希安煮的,舒曼心里想着也要给他做一顿饭,去书店买了本食谱,回来研究了两个小时,才选定晚上要做的两菜一汤,傍晚付希安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油烟味。

厨房是开放式的,付希安走过去就见一个忙碌的身影,左手拿着本食谱,右手将食材按着上面写的顺序一样一样地扔进锅里,翻炒。太想做好,所以她是完全按照书上的步骤来做,连每个步骤需要的时间都看着手机掐算好,太专注了,等发现身后的人时,甚至还被吓了一跳。付希安笑着走上前,从身后拥住她,问道:“不呛?”

他说着伸手按了抽油烟机的开关,舒曼看到,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连这个都没打开,不想让他再看到自己的笨拙,于是在他胸前拱了拱,顺势将人推到了客厅沙发上,让他坐等。

一餐饭,味道不差,只是卖相不好和等的时间长了点,付希安很给面子,连汤都喝完了,两人饱腹搁筷,付希安看着她说道:“曼曼,明天回去上课,课业如果落得多,我找人给你补。”

都是大四了,哪有要紧的课程?何况她成绩一向很好,很会学习,舒曼眨了眨眼,视线与他错开,乖乖答道:“好。”

“以后学校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不要再像这次一样,是沈蓉告状他才知道。

舒曼“嗯”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拿进厨房洗。之前每天舒曼都是抢着洗碗,厨房里有洗碗机,放进去即可,付希安也随她了,但今天她洗得特别慢,碗筷都放在水槽里,一个个亲手在洗。付希安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不高兴了?”

舒曼往旁边躲了躲,继续手上的动作认真洗,不说话,只是摇头。小姑娘的脾气他可是一清二楚,付希安拿掉她手里的碗,脱掉她的手套,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故意蹙着眉头看她,舒曼对上他的视线,知道他误会了,撇了撇嘴才低声道:“我会想你的。”

她不是不高兴,是舍不得。她的心底,不知何时被种下了一颗红豆,相思化了开来,满是哀愁。“嗯,我已经在想了……”

说着他俯身咬上了她的唇。

舒曼回学校的那日,沈蓉已经将两人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付希安帮她们换了间新宿舍。

当年填报志愿的时候,沈蓉放弃学医,硬是偷偷地将志愿改成了警校,她因为这事和家里闹翻过。警校的吃住条件都不好,起初两年的训练甚至让她脱了层皮,但只要回家都是端着笑脸,从未提过一句苦,更没有求过家里照应。这次因为舒曼换到了新宿舍,虽是双人间,却比原先的四人间更干净更宽敞,沈蓉站在新宿舍的门口,瞬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舒曼返校当天就搬了新宿舍,学校里流言愈盛,但两人心态调整得都很好,不再受影响,如平常般上下课训练,中队长也没再提受罚的事。两周过去,日子倒也风平浪静,除了舒曼的手机不小心从上铺被踢下来,摔裂了屏幕。

本想等周末放假去重新买一部,可身边有个助攻的告状精,隔天远在大洋彼岸出差的付希安就差人送了部新的来,第二天再开机的时候,发现前一晚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家里。

舒曼平时一周往家里打两三次电话,每次聊些日常报个平安就挂了,遇上家里有事,魏玲也会主动打过来,但如果舒曼没接到,也会等她空了回电,从不会像这样一连打五个。

新手机操作键的设置恰好和原来的那部相反,舒曼心里着急,连续按错两次才终于将电话拨了出去,沈蓉见她面色不对,凑过来问:“怎么了?”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舒曼再拨:“我妈昨晚打了我五个电话……”

第三次,电话才被接起,舒曼连忙问:“妈,昨晚有什么急事吗?我手机坏了……”

魏玲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像是随口问道:“没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换宿舍了?”

舒曼心里一个咯噔,原来宿舍的电话刚上大一的时候舒曼抄给过她,平时两人都用手机联系,所以魏玲从没打过那个号。沈蓉贴得近,魏玲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确定,那两个打过架的室友有没有乱说什么。

沈蓉无声地指指自己,拿过手机,声音里带点儿愧疚,说道:“阿姨,我是沈蓉,是我申请换的宿舍,呵呵,和其他人有点小矛盾,舒曼是跟着我走的……”

主动承认,半真半假,即使对方乱说话,亲人也应该是会选择信自己,沈蓉的策略倒是很对。

魏玲是知道沈蓉的,小姑娘家世好性格也好,她家舒曼性子很冷,不太爱交朋友,说白了就是不合群,大约是小时候的那件事造就了她现在的性格,而沈蓉开朗活泼,两个人在一起倒是互补。

其实昨晚她只是想问舒曼这个国庆要不要回去,打了两次都是关机,忽然想到还有个宿舍号码,便打了过去,那边接起来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

“你女儿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换宿舍了。”

魏玲当即愣住,当晚又连打了三个电话,依旧是关机,前半夜没怎么睡,胡思乱想着最后倒是想通了,从小到大,舒曼连女性朋友都不爱找,又怎么会突然多出个男朋友?

现在沈蓉这么一解释,魏玲也就信了,又和舒曼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Jolie进军娱乐圈,天天被Amy逼着上各种礼仪塑形的课程,她满腔的委屈濒临爆发,可又不敢直接跟付希安闹,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

凌玿一连三天半夜里都接到娇娇公主的电话,主题是跟他学习中文,最后忍无可忍,这位花少年只好跪求付希安,回国之前请拐一趟伦敦!

临近国庆,七天的假期,付希安与舒曼早已规划好度假的行程,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付希安在伦敦逗留了两日,Jolie才答应收住脾气跟Amy好好学,等他回到舒城已经是三十号傍晚了。

付希安本想去学校接舒曼回别墅,可一下飞机就接到沈怡的电话,付宅摆了家宴,全家人都在等他。

进了门才发现,等他的何止全家人。众人见他回来,都起身简单寒暄了下,除了坐在付封身侧的陆嘉琦。她不知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付封很开心。付希安眯了眯眼,走过去喊了声:“爷爷。”

付封也是笑呵呵地回应:“回来了啊,大家都在等你,那就开饭吧。”

“好。”

付希安微笑着颔首,“伯父、伯母先请,我去换件衣服。”

沈怡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快去。”

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付希安扯掉脖子上的领带,往床上一扔,依旧挑了件黑色的西服换上,刚想给舒曼打个电话,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沈怡推门进来,见儿子身上换的衣服,微微皱眉道:“怎么还穿这个?下了班就穿得休闲点啊。”

说着就去衣橱里找衣服,付希安年初就搬出了这边,衣橱里留下的基本都是正装,所以沈怡翻了一遍也没能找出一件休闲衫来,只好放弃。楼下有客人,付希安知道沈怡不会没事特意上来叮嘱他换什么样的衣服,他问道:“妈,有事?”

沈怡想了想,说道:“这顿饭是你爷爷的意思。”

“嗯。”

他进门就猜到了。以前都是陆叶呈带着孙女来串门,两个老人在茶室里聊天,她就安静地看书陪着,前年陆叶呈因病过世,之后陆嘉琦就很少来付家了,除了逢年过节来拜望付封,这么一家三口地出现在这里,倒真的是第一次。

除了爷爷主动邀请,不作第二猜想。付封中意陆嘉琦做孙媳妇,这点付家上下都知道,所以沈怡确实是特意上来的,特意来问问儿子的想法。陆家也算是名门,陆嘉琦一直都是舒城公认的大家闺秀,老爷子心里早就内定了,但她不管,家世外貌再般配,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儿子喜不喜欢。她这辈子是联姻,家世外貌没有哪一点是差的,最后还不是败在了一个外国妞的手上。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再去讲究感情了,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

陆嘉琦,他喜欢也就罢了,不喜欢她肯定也是要跟着反对的。沈怡蹙着眉,问道:“你给我说说,嗯是什么意思?”

付希安笑着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沈怡见儿子打太极,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陆家的那个丫头你觉得怎么样?”

付希安心里明白,他妈会主动上来问这句话,就足以说明她是站在他这边的。几个月前,爷爷正式暗示过了,再加上今晚的这顿饭,很显然是想把两家的事情在各自的心里敲定下来。

对陆嘉琦,他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想法,但是要想把爷爷心里的想法除去,还是需要时间的,急躁不得,否则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他最想保护的那个人。

付希安按着沈怡的肩,推着她往门外走:“妈,楼下还有客人在等。”

沈怡见问不出什么,也不能再让楼下的客人久等,叹了口气,停在门边,最后表明自己的立场,道:“我是你妈,反正你选谁,我就喜欢谁。”

付希安心里感谢沈怡的支持,难得不正经,笑着说道:“我要喜欢男人呢?”

沈怡回头拧了他一下,知道他开玩笑,佯怒道:“我揍不死你!”

晚饭的气氛还不错,都是场面上走的人,寒暄、客套、恭维都是好手。

沈怡刚才问不出答案,想着要是付希安表现得热络,她就助攻,可这会儿看儿子特别淡然,沈怡也就只是场面上的应付,饭桌上唯一表现热络的人,只有付钦国。

作为舒城白莲花的标杆,陆嘉琦应酬时的礼仪挑不出任何瑕疵,吃起饭来细嚼慢咽,接受他人的夸赞达到笑不露齿的标准,文雅得像是脸上画了个面具。

付希安忽然想起舒曼吃饭的样子,嘴巴微微嘟着嚼,眼睛眯起,一副好吃到不行的样子,有次只是吃盘白豆腐,旁边桌有个小女孩看见她吃的模样,非要让服务员来一份一模一样的。

他常常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吻上去,也想尝一尝她嘴里的山珍海味。心里想到他的小姑娘,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这一瞬,恰好被付钦国捕捉到,他和付封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对陆嘉琦很是满意,但是付希安从进屋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没什么温度,说话没超过三句,付钦国觉得他态度过于轻慢,状似随口问道:“这次怎么回来得迟了?”

付希安看了他一眼,也似随口说道:“嗯,去了趟伦敦。”

付钦国朝沈怡看了一眼,没再开话题。

沈怡自从知道Jolie的存在以后,没有撕破脸大闹过,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付家还有个私生女,而每次付希安去伦敦几乎都是去看Jolie。

两句话外人听着不过就是寻常的聊天,不会多想什么。一顿饭终于吃完,一桌人移步客厅,付钦国有心让两个小辈坐在一起,付希安却是不着痕迹地坐到了斜对面。

林姨上了茶,大家随意聊了几句,付封的目光就转向他们,说道:“我们聊的都是过时的东西,你们两个年轻人要是听不惯,可以去偏厅自己聊。”

所有人心里都似明镜,付封这是在明示,但凡有点心思,付希安就会起身,顺着话将人带走单独聊上几句,可是这个点了,他的小姑娘还在等她,付希安连应付的心思都没有。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抱歉道:“公司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你们慢聊。”

说完直接起身走了出去,陆家的两位长辈面色微微一僵,倒是陆嘉琦,始终微笑着,怎么淑女怎么端坐。

付希安走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段子。沈蓉十五岁那年,沈母将陆嘉琦列为范本,也想把她往淑女的方向培养,虽然起步晚了点,但至少不能再跟在他和沈聿的屁股后面到处乱疯,沈蓉被逼着学了一个星期。

隔天,她跑遍了舒城所有的花店,把买来的莲花让人摆满整个家,然后对着沈母道:“你不是喜欢白莲花吗?喏,送给你,让你赏心悦目!”

舒曼走出校门已经晚上九点了。付希安今天开了辆越野车,舒曼手脚并用地爬上副驾驶的位置,边拉安全带边说:“你要再晚点来,我就得爬墙出来了。”

“嗯?爬什么?”

舒曼以为他没听清楚,刚想再说一遍,忽然想到那句很有名的诗,嘿嘿笑了两声,溜到嘴边的话瞬间改成:“爬铁栅栏。”

付希安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身边的人肚子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他蹙起眉头问道:“还没吃?”

“中午食堂有糖醋小排,不好吃,那股味儿一直在喉咙口,晚上就没什么胃口。”

付希安瞧着身边这个一撒谎就会眨眼睛的小姑娘,分明就是等了他一晚上,却还在拼命找理由掩饰。他发动车子,一路上都捏着她的手。

车子停靠在附近的商业街边,将近晚上十点,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舒曼牵着他的手,穿梭在人群里,忽然在他手心里抓了一下:“付希安。”

“嗯?”

“不想走路了。”

她停住脚步,微微昂着头,当初齐耳的短发已经快到肩膀,眼眸流转,付希安看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样,闯进了他的视线。

当初是怎么会在意她的呢?大约就是喜欢看她喜欢自己的样子。很多年以后,他才真正明白,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在意你是否也喜欢自己。

他俯身,对上她的视线,彼此眼中只有心底的那个你,柔声问道:“背你?”

她笑靥如花:“好。”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人侧目,有人羡慕,而不远处,也有人正好按下了相机的快门。那一日,夜色已浓,星光却甚好。

她伏在他背上,侧着头,夜空里星光闪耀,而她的声音低似呢喃。

付希安。

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