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宗师:无妄斋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AGR)

往吉庆巷,寻无妄斋,得见二位先生,知相术,相面相骨更相心,断风水,断运断命断生死。常言道,厄局易解,人心难测,一身异术仁心可敌业火天罚。

1

村子里来了几辆豪车,就停在家门口,林幼鱼回来时便看到了,这并不稀奇,爷爷是个风水师,早些年在外走南闯北时,比这还威风,别看小老头看着不起眼,来寻他的却个顶个是大人物,比这阵仗更大的,林幼鱼都见过。

进了家里的院子,爷爷才刚把人请出来,小老头笑眯眯的,来的人却一脸的忧愁,林幼鱼知道,爷爷定是婉拒了这些来请他出山的人,但拒绝归拒绝,屋里却堆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爷爷把人给请出去了,礼物却留下了,这符合爷爷的一贯作风。

“幼鱼回来啦。”老头收人的不手短,甚至笑眯眯地招呼林幼鱼进来,那大大小小的礼品,又是人参又是鹿茸的,价值可不菲,“这些好东西,要不一锅给炖了吧,咱们家幼鱼不是正在长身体吗,得补补。”

“他们来请您出山吗?您拒绝了他们,就不该将礼物留下。”林幼鱼看着小小年纪,却比这小老头要懂事,苦口婆心劝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下次,下次一定听咱们家幼鱼的……”老头嘿嘿笑着,要知道如今他可是收敛了不少,早几年在外头,老头搜刮起人来可是眼也不眨,那几年攒的小金库,估摸着够林幼鱼挥霍一辈子也不愁的了。

后来正逢林幼鱼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按说以老头的家底儿,带着林幼鱼安家大城市,寻一烧钱的贵族学校都不是难事,但也不知是不是老头太抠门,二话不说带着林幼鱼下了乡,买了座老宅子,祖孙二人便这样落脚访仙乡了。

抠不抠门不知道,总之用爷爷的话说,外头是个名利场,江湖险峻,趁着林幼鱼大了,不便再没根没家地跑,他也该是金盆洗手的年纪了,得为日后寻处山清水秀的长眠之地,留个囫囵身。

“退休都退休了,还上门打搅,这不是不懂事吗,收他们点东西,这也不碍事嘛。”老头自说自话,却喜滋滋地翻起那堆在一块的礼盒来,翻自下面那层,老头忽然触电般收回手,前一秒还乐呵呵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下一秒,老头的脸色便刷地沉了下来。

林幼鱼见他的反应不对,凑了上去,只见老头正盯着自己刚才碰过那礼盒的手,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手指头竟忽然渗出血来,且还是黑血,那礼盒上原也是沾了血的,此刻再看,却半点血迹也没了,只滋的一下冒出一簇黑烟,然后迅速钻出了窗户,消散无踪……

“看来,他们还是找上门了……”老头眉头紧皱,今天来请他出山的这波人,未必是有问题的,但有人在他们送来的东西上动了手脚,来探他的究竟。

“爷爷,你说谁找上门了?”林幼鱼自小心思敏感,老头如今这般反应,她的心底也跟着不由得一沉。

低头一看林幼鱼小小年纪却跟自己一样皱着眉头,老头立即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边吸手指头上的血口子,便笑眯眯打发林幼鱼道:“小幼鱼,你去隔壁将你大伯大娘请来。”

林幼鱼是让爷爷带大的,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旁的亲戚是再没有了,来访仙乡后,爷爷说是金盆洗手了,但乡里乡亲的,免不了有安宅营葬的事,少不得也有需要搭把手的时候,爷爷顺手就给办了。

因此祖孙二人虽是外来客,当地乡亲倒也颇为照顾二人,他们知道爷爷是有些本事的,平日里也敬着他,地里有了好收成,海里捕了新鲜鱼货便总想着给爷爷送来,小老头脸皮也厚,来者不拒,总是乐呵呵地收下了。

爷爷说的大伯大娘,是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居,一对中年夫妇,二人都是朴实肯干的农民,有一个女儿已经去了外地上大学,平日里要数这对邻居夫妇对祖孙二人最照顾,有事没事总喊他们过去吃饭,说是林幼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爷爷也不是个会做饭的,总不能老让孩子吃些古里古怪有时还烧得活像黑炭的东西。

林幼鱼虽不知爷爷要做什么,但也只能应下,临出门时,却见刚才还好好的一院子万年青,竟都瞬间枯黄了。

这些万年青都是爷爷种的,盆与盆之间的摆放很是特别,往常爷爷都不让别人轻易挪动的,如今瞬间枯黄,林幼鱼打心眼里觉得不安,回头望去,却见爷爷已经倚在屋门,显然已经是见到这院子里的情形了,但老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朝林幼鱼挥手,催促她道:“快去快回啊。”

林幼鱼揣着满腹心思,将邻居大伯大娘请来,三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老头正坐在自己的床上,一眨眼的工夫,身上就已经换了身新衣。

别看老头有钱,但活得贼抠门,是没几件新衣的,今日不知怎么的,却扮上了,见他们来了,老头朝林幼鱼和大伯大娘招呼道:“幼鱼,来,爷爷有话要说,你们也跟着过来听听。”

“民全叔,您这是怎么了?”大伯大娘也瞧出老头不对劲了,不由得小心翼翼问了句。

“爷爷,究竟怎么了?”林幼鱼亦是心思沉重,小心翼翼,要说林幼鱼虽然年纪不大,大约是太小就跟着爷爷走南闯北,见识的东西多了,要比同龄孩子要早熟一些,心思是极敏感的,平时话也不多,可一双眼睛沉静清澈,好像什么都能看明白似的。

时到今日,老头也不瞒她,笑吟吟就跟没事人一样道:“幼鱼啊,爷爷算出自己也该到时候了,瞧出外头的万年青没有,那是气阵,如今气阵破了,万年青都枯了,爷爷的气数也该到头了。这也没什么,人老了总有这一天,就是还有一麻烦事,怕是爷爷死后会有一劫……”

这话林幼鱼听不明白了,怎么“死后会有一劫”呢?平日里只听说有人因劫而死,爷爷虽然平日不太靠谱,但在这方面不是个说话不严谨的人,林幼鱼听得很清楚,爷爷说的并非是自己将有死劫,而是“死后”会有一劫。

看林幼鱼这双不说话却已颇有内容的眼睛,爷爷就知道幼鱼年纪虽小,该听明白的是都听明白了,老头指了指屋里的邻居大伯大娘,冲林幼鱼道:“等爷爷走后,你就先上他们家住去。”

“额,民全叔,这事……”大娘平日里虽然对祖孙俩颇为照顾,但这事交代得太突然了,毕竟平时照顾归照顾,要养孩子可是另一回事了。

这事让他们也为难,爷爷的声望在那,总不能驳他老人家的面子,再说了他们不照顾林幼鱼的话,他们也没有别的亲戚能照顾,可话又说回来了,林幼鱼毕竟也这么大了,养也养不亲,弄不好还养出仇来了,总归是给别人养孩子,多有不便。

爷爷似听出夫妇俩的弦外之音了,这事搁谁都能理解,爷爷当即拍着膝盖笑了,“误会了误会了,只是暂时,暂时托你们照顾幼鱼几天,我这不是怕我突然去了,孩子放学一个人待着难受吗。二位放心,等身后事办完了,会有人来接幼鱼的。”

说着,爷爷微微摸了摸自己的短须,神情颇有些神神秘秘意味深长,“他虽然性情古怪,但不会袖手旁观的……”

2

林幼鱼看着不哭不闹,但当晚彻夜守着爷爷不肯合眼,林民全也看出来了,林幼鱼平日里虽不像别的孩子一样与自己亲热撒娇,却是个极懂事也极重情重义的孩子,祖孙二人毕竟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他若一下子突然走了,林幼鱼不慌不怕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老头这晚上也跟没事人一样,和林幼鱼侃天侃地,早几年走南闯北那点破事儿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往日里林幼鱼总是听着听着便打瞌睡,倒是这一次,孩子听得格外认真,半刻也不舍得睡着。

说着说着,老头就累了,这一觉睡下去就再没醒来。

早上村里说得上话的乡亲都来了,忙里忙外地帮着处理爷爷的后事,他们说爷爷是寿终正寝,死的时候的模样就跟睡着了一样,算好命的了,毕竟干这行的,哪个不是五弊三缺,爷爷去得没病没痛的,膝下还有林幼鱼这个孙女送他最后一程,该是无牵无挂了。

大伙儿商量着爷爷后事的时候,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说是爷爷的同行,同为风水师,是爷爷生前的故交,听口音,南派北派的都有,他们掐指一算,给爷爷就近买了块地,选了个吉穴,连买地的钱都没跟林幼鱼和村里结算。

走的时候,那几位风水师特意来看了林幼鱼,说是等爷爷的断七过了,他们还会来,让林幼鱼收拾收拾,到时候便是来接林幼鱼走的。

“民全叔的朋友真是仗义,听说他们给买的那块墓地,风水好着呢,花了十好几万,眼也不眨。”邻居大娘边折林幼鱼的衣服边闲谈着,“幼鱼啊,这几天你就安心在大娘这住着,我给你收拾了几套换洗的衣服,给你放这了。我听他们说,等你爷爷断七过了,要来接你,赶是赶了点,还好多手续要办呢,赶明儿我就和你大伯去问问该怎么办。”

大伯坐在那抽着烟杆,虽说林幼鱼他爷爷早就交代过会有人来接林幼鱼,但到底还有些不放心,又交代了句:“我看也不忙急着都搬走,到时候我和他们商量商量,人可以先过去安顿安顿,其他事慢慢再办,要是他们对你不好,还得将你接回来,左右我不能看你被人欺负去了。

我不是信不过民全叔的安排啊,娃这么小,谨慎些好,毕竟他们知道幼鱼的事,可咱们对他们却啥都不了解呢不是?”

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也是为林幼鱼好,谁知林幼鱼闷不吭声地坐在那,冷不丁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不是爷爷安排的人。”

这话一出,把老两口吓了一跳,再看林幼鱼时,这孩子平日安安静静的,这几天她爷爷办后事,孩子也不哭闹,此刻一双眼睛又格外透彻。

开口一句话把人吓得不轻,以为是遇上人贩子了,可这年头,哪个人贩子对人祖孙俩知根知底的,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

幼鱼她爷爷才刚咽气,他们就来了,哪那么巧,还又出钱出力的,再细问林幼鱼是否知道他爷爷安排了什么人,林幼鱼也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来,这才把一颗心安了回去,只当是孩子怕生,对未知的未来充满惶恐,不由得越发心疼林幼鱼了。

林幼鱼的确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来,这只是她的直觉,她从未见过爷爷生前与这些人来往过……不知为何,林幼鱼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们。

3

人死后发丧,以七日为祭,四十九日为断七,丧事才算是彻底办完。按规矩,断七这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备上祭奠用的香烛祭品,然后守夜至香火不断,直至次日午前才算完事。

林幼鱼是极能吃苦的,加上年纪轻,体力也跟得上,彻夜守在香烛边也不碍事,邻居大伯和大娘就不行了,年纪大了熬不住夜,林幼鱼将他们劝回去歇息了。

约莫早上四五点,天还没亮,老两口便听见外头一阵尖叫与骚乱,还当是隔壁的林幼鱼出了事,还没醒过神的两人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就赶来了,见林幼鱼好端端站在窗前也正往外头看着,才发觉这声是从他们家对面那条巷子传出来的,被吵醒的不止他们一户人家,不少屋子也已经亮起了灯,跑出门查看情况的也越来越多。

“你也听到了?”大娘看着林幼鱼,心思林幼鱼守着夜,肯定是听得最清楚的人。

林幼鱼点头,神色颇有些凝重,“像是狗娃家传出的声音。”

狗娃是村里的憨子,四十岁的人了,心智却长不大,成天闹腾,他那对老父老母也是可怜,一把年纪了还得照顾着这个憨儿子,因狗娃憨,村里人也记不起他的本名,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都说贱名好养,时日久了大伙儿便总叫他狗娃了。

往狗娃家去的人越来越多,村干部都被惊动了,林幼鱼和大伯大娘的动作还算慢的了,他们去的时候,外头里里外外已经挤了不少人,胆小一些的,直接被吓得跑到了外头,有不知怕的孩子要往里头挤,都被大人揪着耳朵给拖出来了。

“哎哟,真是作孽哦,好端端的狗娃爹和狗娃妈怎么就横死在家了,狗娃本来就憨,这下被吓得更加神智不清了,往后连管他的人都没了,这可咋办。”大娘一见了狗娃家的惨状,也被吓得不轻,拉着年纪小的林幼鱼劝她不要往里头看。

“是啊,狗娃被吓得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说什么他爹娘是被妖怪咬死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前头进去查看的村干部说了,狗娃他爹娘是突发疾病暴毙死的,狗娃又憨,早被吓傻了,也不知道喊人,以至二老的尸体都被老鼠啃得血肉模糊了,大伯对此深信不疑。

林幼鱼静静地站在那,已经有胆大的进屋里给老人的尸体盖上白布了,省得暴露在那看着就吓人,狗娃依然被吓得尿裤子,坐在自己的秽物中,嘴里念叨着是一个血淋淋没有皮的人进了他家,咬死了他的爹娘。

“狗娃说的,或许未必是胡话。”林幼鱼语出惊人,她的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极为细腻之人,这事明显有蹊跷,狗娃他爹妈是什么时候横死的,是一齐横死的,还是有个先后?为什么半点动静声也没有?

说狗娃是不知喊人,怎么现在又知道叫嚷了?就算真是让老鼠将他们的尸体啃成那样,这得陈尸多久才能将老鼠都引来了,啃成那种面目全非的样子,这不是一窝两窝的老鼠能办到的吧?

林幼鱼虽然只在狗娃爹妈被盖上白布前匆匆看了一眼,但那啃咬的断口也不像是老鼠那种小型啮齿动物啃噬的,他们家的门框也确实有血手印残留……或许,狗娃说的,是真的。

“这断口看着是让人咬的,门框上的血手印也尚未干透。”

就在此时,人群外头突然走来两个高瘦的青年,模样身量都几乎一模一样,是双胞胎,二人虽年轻,穿的却是一身棉麻练功服,就是村里老头常穿着打太极的那种,背后还背着用黑布缠得严严实实的家伙,看形状,是长条形的,中间又有圆盘凸起,也不知是什么。

村里人是见过他们的,他们上个月还来过,替林幼鱼她爷爷选了个风水宝地,还主持了入棺下葬事宜,是风水师,只是上回来的是五个人,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年纪更大些,然后便是这两个年轻人,听先前那个老师父,管这两个年轻的叫大汤、小汤。

虽然这次只来了二位汤师父,但村里人并不敢怠慢,纷纷给他们让了道。

经过林幼鱼身边时,他们的脚步明显是放慢了,似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一眼。

但没等他们多说两句,前头的老村长就已经从狗娃家出来了,对二人虽是客气,但老村长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的,“二位汤师父,这话可得小心说,村里这么多人都听着呢,该人心惶惶了,怎么能是人咬的呢?难不成还是狗娃咬的?”

老村长这话一出,果然围观的村民都炸开了锅似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是啊,怎么能是人咬的,难不成村里真出妖怪了?那今天是狗娃爹妈,明天岂不是要到我们了?”

那大汤师父一听,眼神倨傲,冷笑了一声,又随手抹了一把门框上的血手印,那印子果然还没干,“是不是狗娃咬的,你们看看他的嘴干净不干净不就知道了?只怕狗娃说的话不假,害死他爹娘的,就是个无皮血尸,若不是狗娃喊了一嗓子,那肮脏东西也不至于夺门而出,你们再来晚一点,兴许就能亲眼看着了。”

小汤师父接过话道:“脏东西也是怕人、怕光的,今天算你们运气好,死的不是你们家,但若脏东西不除,指不定明晚就光顾谁家了。”

二人这话一出,村中上下果然便慌了神,嚷嚷着要村长快将二位高人留下,除了祸害才行。

“你们也不必惶恐,我们修道之人,既然撞上了你们村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管。白天那脏东西是不会出来的,要出来也是晚上,待今晚,我们就将那祸害给除了。”

说着,二人便吩咐村长命人准备好他们在村里开道场的用品,还嘱咐所有村民到了今夜,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屋,保证过了今晚,还访仙乡一个太平。

4

村里出了这样的事,何止是人心惶惶,那二位汤师父的话简直就像是圣旨,没有人敢不听的。

村长按照他们的吩咐,立即招呼了村里几家辈分高的大户,三两下几家人就将二位汤师父要的东西凑齐了,三荤六素、锣跋板钟、没有朱砂就宰了好几家的公鸡放血,没有铛子就拿铜做的脸盆凑数,太阳还没下山,就将道场给支起来了。

晚饭用过后,原本过了晚饭的点,村中央的广场就该热闹起来了,散步的散步,跳舞的跳舞,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天一擦黑,整个村子就空了,家家户户把门闭得紧紧的,按照吩咐,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声音,都不敢出屋半步。

林幼鱼今晚是宿在大伯大娘家的,就住他们闺女原先的屋,临睡前二人还千叮万嘱林幼鱼千万不要出去,林幼鱼答应得好好的,可不知怎的,这一整晚就是心慌得不行,怎么也睡不着,果然睁着眼就等到了后半夜。

就在林幼鱼辗转反侧翻身的空当,忽然,外头远远地传来了锣鼓敲铛的声音,林幼鱼刷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知道,是那两位青年风水师开始动手了。

“呵,你果然出来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今天看你往哪里跑!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看剑!”

那声音有如洪钟,分明道场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那些锣跋板钟的声音那么响亮,传到这里都已经被削弱了许多,但那两个青年风水师说话的声音竟然还盖过了这些响器,清晰地扩散开来,传入了林幼鱼的耳朵里。

鬼使神差地,本就心神不宁的林幼鱼在这一刻就跟丢了魂一样夺门而出,急得连鞋也没穿,一路上她跑得气息不接,满头满脸的冷汗,胸腔如火烧火燎,跑得中途还摔了一角跤,等她跑到了道场支起的地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那两个青年风水师果然已经抓住了他们口中所说的“无皮血尸”,那血尸浑身上下裸露出清晰的肌肉和血管交错的纹理,血淋淋一片,此刻正被无数根绳子缠得紧紧的,它的四面八方布满了响器,连接着绳子。

中间的血尸拼命挣扎着,似乎挣脱不开,可只要它一动弹,就会牵动四方响起发出声响,而中间的血尸好像十分害怕那声响,越怕,便挣扎得越厉害了。

只见那两位青年风水师分别立于香案一侧,其中一人抬手取下背后的东西,解开黑布,里头是一柄木剑,二人各执一笔,毛笔沾着血红的鸡血在木剑两面疾书,然后大喝了一声朝着被困中间的血尸刺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困中间的血尸似乎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出人意料的是,它竟忽然朝着林幼鱼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那眼神好像在说“快跑!”

就这一眼,就这一眼……林幼鱼的面色瞬间一白,好像读懂了什么,顿时间慌了,欲图阻止:“爷爷!”

林幼鱼来得突然,跟不要命似的冲进了道场,正在持阵的两个青年风水师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持剑一扫,一股强劲的罡风便刷地一下将身板瘦弱的林幼鱼给掀出了道场……

剧痛袭来,身体砸落地,林幼鱼却不知痛,急着要爬起来,一只脚,却狠狠地踩在了她撑在地上的手背之上,林幼鱼抬起头来,对上的便是那其中一位青年风水师满是轻蔑的眼神。

另一边,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位青年风水师已经持剑冲入道场中央,他手中的剑瞬间没入了血尸的眉心,然后往下劈去,哗的一下,那连尸带剑竟然“噌”地蹿起了一团火,火的高温将无数根绳子崩断,但中间的血尸却顷刻间灰飞烟灭……

“爷爷!”林幼鱼撕心裂肺哭喊出声,欲图挣扎,但对方死死踩着她的手,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林幼鱼的眼眶通红,这一刻,满含恨意,“你们,是你们害死了爷爷!”

爷爷说过他死后将有一劫,他们这些自称风水师的人一共就来了两次,爷爷一死他们就来了,林幼鱼一见到他们便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那样直觉带来的反感并不值得确信,但他们说过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还会来,第二次来就又出事了,身上还背着剑,好像早料到这一天要动手似的,林幼鱼知道,是他们,就是他们害死了爷爷!

5

林幼鱼不听劝告跑出了家,险些误了二位风水师在道场除邪的事第二天就传开了,那两位汤师父是亲自“领”着林幼鱼去了村长那的,说是受林幼鱼她爷爷生前嘱托,要将林幼鱼带走,要村长出面开具材料方便办理后面的手续。

村长知道这对祖孙本就是跑江湖的人,住林幼鱼隔壁的大伯大娘也证实,林幼鱼她爷爷生前确实说过会有江湖上的朋友来带走林幼鱼。

按说开个材料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事难就难在林幼鱼这,平时这丫头不吭不声的,看着也是个好脾气的,今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非嚷嚷着是两位大师害死了她爷爷,村长和乡亲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劝。

“小丫头,你可别乱说,你爷爷咽气归天,我们才来到贵宝地,见到的也是老人家的遗体,人都死了,我们还能怎么害死他不成?”

闹到最后,那两个青年风水师似乎也被惹怒了,当着村长的面道:“父老乡亲有目共睹,你爷爷的后事还是我们帮着给办的,给你爷爷选的长眠之地,更是千载难逢的风水宝地,背靠山脉如椅背,面朝水流如玉带缠腰,入葬处恰是蜿蜒水流变缓处,水为气运,经缓处聚运,我们若真要对你爷爷不利,怎么会费尽苦心选如此吉穴?”

“你……”林幼鱼毕竟年纪小,虽心思敏锐,但若论诡辩,怎么辩得过他二人。

村长连一众父老乡亲一听,更是觉得林幼鱼胡闹,冤枉了对方,水为财运众所周知,林幼鱼她爷爷下葬的地方背山面水,也正如二位风水师所说的那样,这么一看,的确是林幼鱼不懂事,倒打了一耙。

“我们这次来,是替村里除了害人的邪祟,那无皮血尸不仅你们村的狗娃看到了,小丫头,你可是亲眼见到的,父老乡亲不妨去道场那看看,残灰犹在。”

那二位青年风水师冷笑质问林幼鱼道:“你爷爷德高望重,你却说是我们害了你爷爷,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你爷爷就是那害人的无皮血尸?小丫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如此败坏你爷爷的名声。”

“爷爷不会害人!”林幼鱼的面色霎时苍白,四周尽是乡亲的窃窃私语,就连老村长和对她多有照顾的邻居大伯大娘也只是一脸的无奈和爱莫能助,除了这一句无力的辩解,林幼鱼再懂事也毕竟只是个小孩子,顿时间竟被对方堵了个哑口无言。

“二位巧舌如簧,却用来欺负一个孩子,何苦来哉?”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虽听着正直,可却让人听出了明目张胆的揶揄之意,一个“巧舌如簧”,一个“欺负”,短短一句话,立场顷刻鲜明,偏偏口气却一派公正坦然一本正经不偏不倚的模样,那两位青年风水师更是眉头一皱,不由得脸色一沉,知道是有人砸他们场子来了。

那声音是从后头来的,朝这走来的是个面貌年轻的男人,生得可谓是丰神俊朗,有如霁月清风,但眉目温润中略带几分闲散,衣着打扮也甚是随意,里头是一件中式的白色棉麻短衫,外头是一件宽松略显随意的淡蓝色衬衣外衫,短发后头却又不拘小节地拢了一小撮碎发扎起。

众人纷纷注目,一时令他成为众矢之的,但对方却一派浑不在意的模样,他手执一封书信,在孤零零的林幼鱼身边站定的时候,这才抬起一只手沉沉落在林幼鱼的脑袋上,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林幼鱼本是紧抿着唇,将瘦小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就像一个独挡千夫的战士,孤勇倔强得很,此刻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男人不偏不倚地往她身侧一站,就像在给她撑腰,林幼鱼神情一怔,抬头看他,只觉得此人虽看着闲散,却莫名地给人以无比强有力的安全感,仿佛天阔云舒,天塌不惊。

6

那两位青年风水师见到对方手中捏着一封书信,顿时变了脸色,知道是林民全算出自己的归天命,死前还发出了求救信函。

只是对方看着面貌年轻,二人一时看不出他的深浅来历,只知林民全这样的,已经算是有资历的风水师了,他求救的对象,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并不敢贸然行动,便拱了拱手问了句:“阁下什么来历?”

“仓州市吉庆巷无妄斋,混口饭吃,无名小辈李秋白。”唤李秋白的男子不紧不慢自报家门,却没有立刻反问他们姓甚名谁。

二人闻言,立即交换了个眼色,李秋白也好,无妄斋也好,简直是闻所未闻。

既是听都没听过的无名小辈,二人一时放下心来,现世江湖,虽然常人未必知道,但凡是上了水准的风水师,无不知道玄妙榜九宗的威名。

过去或许还有出神入化的高人,但传到今天,老祖宗的东西能承袭下来自成一脉的已经少之又少了,多是会些皮毛混口饭吃的,在玄妙榜上的,都是功法本事、祖制师传最成体系的,若李秋白是出自玄妙榜上的九宗之一,他们或许还要忌惮对方背后的靠山。

而他们可是正儿八经师从九宗之一,李秋白既然无名无靠山,他们自然无需再忌惮了,当即斥道:“这里不关你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我本也不想掺和,无奈老头死缠烂打,信都寄到我这了,不掺和不行。更何况,你二人干出伤天害理之事,没看见便也算了,看见了,我便不能不管。”李秋白转头冲在场的父老乡亲道:“恕我直言,村中出没的血尸袭人,确实是已故的林老先生。”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林幼鱼当即面色一白,李秋白落在她脑袋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似作安抚,口中的话却并未有半分停滞,“但致使一位德高望重、心怀仁义的老先生死后不得安然,尸变作祟,落入如此下场,为达目的还将全村老少置于危险境地的,恰是眼前自称风水术师的两位年轻人。难道诸位就不好奇,从前从来没有血尸袭人,怎么他们来过之后,就出了事?”

“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李秋白三言两语,竟将村中上下挑拨得分成了数派,惶恐者有之,不知所措者有之,竟然还有人用质疑的眼光看向了那两个青年风水师,二人顿时变了脸色,怒斥出声,更甚者,竟是突然发难,抽剑朝着李秋白刺来……

李秋白下意识抬手一挡,与那剑侧擦身而过,手心中立即泛起血痕,他轻轻甩手,有些不满抱怨道:“二位突然出手可不地道,至少该告知我一声。”

那二人见李秋白轻易便被中伤,便越发确定眼前此人不过是会动动嘴皮子的无名小辈,不由得轻蔑冷笑道:“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该你管的别管,无凭无据污蔑我等,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无凭无据?只怕林老先生棺中,此时只余皮囊,并无骨肉了吧。”李秋白倒也不急,极其自然地将伤可见骨的手背至身后,似笑非笑道:“敢不敢开棺一看?”

就在李秋白将手背至身后的一刻,那两个青年风水师或许未能看清,但在他身侧的林幼鱼却看得很清楚,那只手只轻轻一翻,便瞬间血肉融合,血迹与伤口顷刻间消失无踪,而他的面上,却依然面不改色地与那二人动嘴皮子……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人心惶惶,村中上下要求给个说法,老村长没办法,只好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依李秋白所言做开棺准备,大伙儿都不肯走,要跟着亲眼看个究竟才罢休。

李秋白百忙之中,还不忘好心提醒了一句:“可别让他们二人跑了。”

7

那二人仿佛被李秋白戳中了心事,面色难看得很,村中几个壮汉当即将他二人的去路堵住了,硬押着到了林民全下葬之地,开棺一看,众人面色骤变,震惊不已,只因棺中果然如李秋白所言……只剩一张人皮,尸骨却不知所踪。

“可这不是吉穴吗……老林去世时,他们是帮着选了穴,然后就走了,中间再没来过,不可能动什么手脚,后来再入村,已经是狗娃家出过事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怎么就变成祸害了……”

村长也不是个老糊涂,这一问,倒问到点子上了。

“此地背山面水,前有缓流积沙成滩,乍一看,确是个吉穴。”李秋白嘴角微微弯起,似也觉得这二人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但地脉吉凶,却不可单论而言,山水、方位、草木、人为,缺一不可。

水的确是好东西,能聚财运吉运,但同样也能带煞,申为水长生,子为水帝旺,辰为水墓库,三者同时出现,则呈申子辰合水局,此地为南向,水能旺于北,却冲于南,劫煞、灾煞、岁煞,三煞聚于此,加之对岸一带伐木林建吊塔,犹如长刀直指三煞位,长眠在此,凶啊。”

已有这种凶局,再在水流中稍动手脚,不起尸都难。

李秋白三言两语,听着似简简单单就点破了他人处心积虑设下的局,但说得容易,要将事事都看透,若没有高深的道行,只怕是做不到的。

那二位青年风水师的脸色难看得很,做梦也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个李秋白,且这个看似闻所未闻的无名小辈,底子却高深得很,二人已是悔不该与他针锋相对,生出想趁乱而走的意图。

李秋白似看出了他们的意图,目光轻飘飘地扫来,一语捏住要害,激怒民怨,“你们已经害了两条无辜的性命,置村中老少安危于不顾,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果不其然,李秋白这话一出,愤怒的村民们顿时将两个想一走了之的罪魁祸首给堵住了,要他们给个说法。

直到此刻,一直看似闲闲散散的李秋白才终于沉下脸来,正了色,口吻颇有些威严,“你们对林家祖孙赶尽杀绝,老先生已故,且还散人阴魄,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就不怕有损阴德,他日落得同样下场吗?

我看你二人的道行也不低,是有名师指点,想来出自宗门,但你们做出这等有辱宗门之事,若是私仇,当要逐出宗门,若是有人授意……”

说到这,李秋白话音一顿,轻笑了一声,“这样的宗门,只怕不配称之为宗门。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是出自哪宗,你们的师父是怎么教徒弟的。”

被李秋白一连串质问,兄弟二人显然是有些慌了,二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他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双双抬起一掌,往对方的天门劈了下去,顿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事发突然,原本愤怒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这又不是武侠片,这年头了……怎么还有人互戕了,且还是以劈的方式互戕?

李秋白也是无奈,摊了摊手,一看身边的林幼鱼,忽然想起了正事,要接林幼鱼走,怕林幼鱼不信,还将林民全写给他的求救信一道交给了林幼鱼,“有你爷爷的亲笔字迹,可以信了吧?”

林幼鱼自然知道,他就是爷爷口中那个虽然脾气古怪,却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人,可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那二人坏事做绝,就这么死了,心中显然是不甘,“他们为什么要互戕?”

“也许是因为他们自知犯的事严重了吧……严格说起来,今日也不过是我的片面之词,哪条法律也难以将他二人定罪,就算是败坏师门,押回去也不至于要人性命。但从此往后,毕竟是名声败劣了,年轻人心高气傲,一时想不开约定互戕也不是不可能。”

说着,李秋白低头便对上林幼鱼一双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眸子,这小丫头看着不太好糊弄,李秋白的话音一顿,率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不太能说服人?”

果不其然,林幼鱼的眸光闪闪,情绪异常复杂,她阔步向前一步,推开那兄弟俩其中一人的脸,使其侧颈得以清晰地露出,那上头一团诡异的黑纹正在冒着焦烟。

同爷爷生前遇到的情形一样,这黑烟散开,便消失无踪了,再看他们的脖颈,那黑纹也跟着消失了,林幼鱼紧咬着唇,好半天才闷声开口:“他们不是自己寻死,而是被人灭了口,不得不死,一定是有人不愿意他们嘴里说出不该说的话。”

林幼鱼这一番话,着实让李秋白沉默良久,脸色也沉重得很,林幼鱼这丫头片子能看到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未曾注意到,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林幼鱼小小年纪,心思竟这么重,不是不好糊弄,是太不好糊弄了,但有一句话她说对了,那两个小子背后的水,确实深着呢。

“出门一趟着实不易,你是想当下与我回去,还是想择日再定?”李秋白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这话说得极其有艺术含量,后一句话是充分给了林幼鱼做选择的决定,前一句话,却分明给林幼鱼施了一层道德重压。

出门一趟着实不易,林幼鱼这般懂事的孩子,断然不会选择后者,让他择日再跑一趟。

8

领着林幼鱼辗转回了仓州市,七拐八拐地入了一条吉庆巷,李秋白不紧不慢地行于前头,行至穷巷处,最偏僻的角落,才出现一扇掉漆的古朴大门来,李秋白眼也不抬,推门而入,后头跟着的是一路沉默寡言板着一张小脸的林幼鱼。

二人才刚入门,后头便传来“砰”的一声,尘土四起,是大门上头年久失修的牌匾砸落下来,李秋白脚下一顿,回过身来,跟在后头的林幼鱼自然也只能脚下一顿,顺着李秋白的目光往回看去。

只见那老旧的牌匾之上,同样已经掉漆严重了,隐隐约约还可看见苍劲有力的“无妄斋”三字。

“无妄,《易》六十四卦之一,世有无妄之福,也有无妄之祸。”李秋白面不改色,面貌温润,一本正经,“往后无妄斋就是你的家。”

林幼鱼不愧是跟着林民全走南闯北多年,面对无妄斋的贫穷,依然连脸色都不曾多变一下,只回过头来,抬起小脸看向那行事随意,脾气古怪的李秋白,问了个和他无关,也和无妄斋无关的问题,“什么是玄妙榜?”

“取自‘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榜上宗门自诩是风水师界的科班名校。”

“九宗又是什么?”

敢情这丫头一路上不吭气,都在琢磨这些,心思依然沉得很,李秋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却没再耐心回答她的问题,只用了一句天底下所有大人都会用的一句话搪塞了过去,“你以后就知道了。”

眼看着林幼鱼还要再开口,李秋白是怕了,忠告了一句:“小小年纪不要问太多。”

林幼鱼眼神一沉,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我饿了。”

这话一出,李秋白着实愣了愣,随即懒洋洋地一摊手,颇有些无奈。

哎,这着实是抛给他一个难题了,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何曾带过这个大的孩子。

编者注:本文为《最强宗师》系列第一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精彩故事~

(温馨提示,本系列所涉及风水理论、符箓术法、门派分支等均为扯淡,请勿较真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