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秘藏:自梳女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喜人)

大河孕育文明,同时也滋生罪恶,他们逃亡在路上,总是往最险恶之处去,行路上亡魂游荡,所到处人心诡谲。

这是一场从千年前就布下的局,三大世家一流高手集结于此,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成为破局者,至死方休。

1

蒋老太太的忌日快到了,要说朱家子孙也都孝顺,年年都派人回老家祭拜。这次在美国那位出了点状况,赶不回来,就让他儿子代他回来了。

蒋大富举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朱子睿”仨字,是来接机的。

从里头出来的朱子睿大老远就看到在外头举着个牌子探头探脑的中年男人,晒得黝黑,大概四五十岁,是个光头,脑门锃亮。

朱子睿径直朝他走过去,打招呼:“你是富叔吧?”

蒋大富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好家伙,一身的名牌,腕上的表得好几万吧?

蒋大富的反应也快,立马热情地上前要接过对方手上的行李,“哎哟,大外甥!可算见着你了!”

朱子睿一面推辞蒋大富要帮他拿行李的好意,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客套着:“飞机delay(延误)了,让你等久了吧?”

“不久不久。”

蒋大富热情得过了头,把人领上了自己那台二手五菱,一面热情地和朱子睿东拉西扯没话找话,一面还不忘关切了句:“大外甥,饿不饿,打这回去还得四五个小时,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用了,下飞机前用了点cupcake(纸杯蛋糕)。”朱子睿上了车,就开始捣鼓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来,电脑放在膝盖上,还给耳朵塞上了耳机。

他边在上面噼里啪啦按键盘,边嘱咐前面的蒋大富,“对了富叔,我手头上有个assignment要due(工作要做),我那partner(搭档)等不及了,一会儿我们在车上得进行个onlinemeeting(线上会议),您要没什么要紧事的话……”

朱子睿说了个啥,蒋大富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但最后一句话他听明白了,这是让人别嘚啵嘚啵说个没完打扰他的意思。

蒋大富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年轻人,嘴里应了声“行”,心里却是忍不住想骂人。

他奶奶的,吃了几年洋山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开口就不能说人话,混的他妈什么鸟语。

这一路总算无言,到了老家村口,蒋大富停了车,后头的朱子睿也刚开完会,这会儿小年轻总算干了件人事,从包里掏了几万现金出来,交给蒋大富。

“差点忘了,来之前,我爸交代过,这些年多亏了富叔在老家时不时给我那过世的二奶奶烧纸上香修坟供祭品,这是五万块钱,我爸让我交给您的。”

朱子睿回国前,他爸确实是千叮万嘱,让朱子睿务必要听蒋大富的安排,才能保朱家子孙平平安安的。他爸说这话时,半点不像开玩笑。

老家供的这位二奶奶,其实朱子睿也没见过,听说是过世的祖父续的二老婆,死的时候不太太平,家里出了点事,这才年年出钱消灾,说是平息二奶奶的怨气,才不会缠着子孙后代使绊子。

蒋大富本来还挺高兴的,一听只有五万块钱,立马变了脸色,不肯接过来,“大外甥,这数不对吧?往年你爸每年还给我十万块呢。

“今年说好了,咱老太太那坟头碑让修路的给碰坏了,得重新修,再说一年到头有多少个年节得上供着,没三十万哪够哟?还有那口井,你爸跟你说没,我找人封井也花了不少钱。”

“三十万?”

朱子睿不像老一辈那么迂腐迷信,本来面上对蒋大富还算客气,心里是不大瞧得上他的,觉得这老货是变着法子从朱家坑钱,这会儿朱子睿干脆也不和他客气了。

“我说富叔,您这狮子大开口也得有个度吧?Howridiculous!(真可笑!)”

蒋大富也不跟他装和气了,冷笑了一声,指了指村东北方向。

“你这么整,惹恼了已故的老太太,我可帮不了你,这钱都是花在老太太那的,老太太最痛恨不孝顺的,这点钱也不肯花,得出大事!以前你们朱家也出过几个不信邪的,这事你爸跟你说过吧?”

朱子睿也听说过,老太太是九几年那会儿死的,说是死的时候就开始闹邪了。

蒋老太太是朱家后来续的二老婆,也没生孩子,朱家后辈也都不是她亲生的。

朱家子孙里自然也有说话办事不太地道的,认为老太太不该下朱家祖坟,和他祖父的名字排一块,他们认为那位置是给他们正经亲妈,他亲奶奶的。

后来,出言无状的那位朱家子孙非说在村东北那口井里看见死去的老太太了。

蒋大富也说,井是阴邪的东西,老太太有怨气,觉得朱家子孙不孝顺,这才藏身那口井里不肯走,以后每年都得好好供着,才能保朱家太平。

果然当晚,说见到老太太的那位,一个没看住就自己跑到那口井,投井死了。

打那以后,朱家每年破财消灾,遇到忌日回来上个香,果然也没再出什么事。

朱子睿知道蒋大富这会儿是拿这事吓唬他,他偏不信邪。

“你是说我二奶奶还在那口井里是吧?说实话,这年头了,也就我爸那一辈还信这个,我还真不信这个邪。我这就去那口井瞧瞧,瞧瞧我二奶奶是不是真在里头不肯走!”

说着,朱子睿就下了车,蒋大富也不拦他,跟在朱子睿后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小年轻果然迈着不信邪的步伐,那口井都用铁皮盖上,用锁在边上扣上了,朱子睿用砖头直接将锁给砸了,掀了铁皮,探头往黑乎乎的井里看。

村里有人看到了朱子睿的举动,又看到蒋大富在后面跟着也不拦着,忙跑了上来拉住朱子睿,朝后头的蒋大富喊:“哎你怎么让人砸这口井盖子,也不知道拦着!”

先前还挺不信邪的朱子睿,这会儿也不知是从井里看到什么了,被好心的村民拉回来,整个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眼神发直。

蒋大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眯了眼,上前拉人,“行了,赶紧回屋休息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那朱子睿也听话,跟木头人一样让蒋大富拉走了。

蒋大富将人安顿下,自己也回屋休息,才刚躺下呢,外头果然听到一声惊呼,然后是住在隔壁的老乡火急火燎跑来砸蒋大富的门。

“出事了,出事了,蒋大富你还睡呢,快去瞧瞧吧!你带回来那个年轻人,把自己……把自己吊死在屋里了……”

2

弥时这趟回榕城办长孙薇薇那事,本来也没打算那么快走。

赶巧了,弥漫那边来电话,说是他一朋友,在美国的福建华侨,老家出了点事,她那边也赶不过来,弥时离得近,请她帮忙救救这近火。

本来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更何况是漫姨开的口。弥时也确实离得近,也不好拒绝,便顺道去了一趟弥漫给的那地址。

福禄村位于福建平溪县一带,是闽粤边界古代商旅的重要驿站,村子始建于明朝,距今也有四百多年历史了,据说村中大姓朱姓,还是朱熹的后人。

这村子的确是颇有历史文化底蕴的,村里多为砖石结构的大厝,随处可见八卦井和明清家具古瓷。

整个村子被一条自东由西的河溪贯穿,左转右旋直接将村子一分为二了,村子格局形同太极两仪,于是又有太极村的说法。

溪南溪北鱼眼处各有一座圆形土楼,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客家老建筑了。

这一趟也只有弥时、罗列和长孙无欲、查一点四人来了,谢芳臣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的,又不大和大家交流,大伙儿早就习惯了他突然的出现和突然的消失。

“话说回来,这几栋土楼的布局可以啊,不比永定那座差,哎小时,你说这梁啊瓷啊,都是老物件了吧,要不咱收几件转手,没准能卖个好价钱。”

查一点在国外捣鼓古董那几年,基本都是打一枪换一炮,拿假货坑人居多,也没正经经手过几个好物件,来了这,打眼一看,那都是明清老物件啊,村里还有人不识货,拿来盛汤呢,没准低价就能给收了。

“别胡闹,来办正事的。”长孙无欲义正言辞的话说了,还不忘捅了捅查一点,“查老哥,你没瞧见弥时打那天见了长孙家老爷子后,心情都不太美妙,这节骨眼上,你可别招惹她。”

“时姐,他们来了。”

那头罗列已经提前进村道明了来意,跟罗列一起出来接弥时他们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个一看起来年纪不会差太多的光头男人。

看前面那人的衣着打扮,估摸着就是弥漫说的那位华侨了,叫朱厚亭,是村里土生土长的那一辈,后来才到国外打拼的,太太也是在国外认识的华人,后来两人一起在外头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彻底定居海外。

这回出事的,就是朱厚亭夫妇的独生子朱子睿,听说今年他们本来是要自己回来的,也就是朱厚亭生意上出了点事,怕自己赶不及回来,这才让儿子朱子睿代他跑了一趟。

谁知道,这一趟回来,朱子睿就死在老家了,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将自己吊死在屋里。

这一趟朱厚亭的太太也一起回国了,在见到儿子的尸体后,受不了打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朱厚亭不得不留下处理后面的事。

“我是真没想到,老太太是真下得了这狠手,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厚亭看起来很憔悴,但更多的还是在责怪自己。

“怪我,都怪我,没把孩子教好,让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年轻人不懂事,我就不该让他回来代我祭拜老太太……”

“老大哥,你也别太难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朱厚亭后头一光头中年男人拍了拍朱厚亭的肩膀,跟着叹了口气,叹着叹着,开始流露出哭腔来,“其实最该怪的是我!是我没看好大外甥,他非不信邪,非要往那口井去,我该拦着他啊!”

“哎,大富,这些年也多亏你了,我怎么好怪你。”见蒋大富哭得伤心,朱厚亭还反过来安慰他。

弥时来之前就大概知道这里死了个年轻人,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死得蹊跷,听说是无缘无故上吊自杀的,死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半点寻死的征兆都没有。

至于人是为什么死的,个中隐情,弥时了解得不多。

此刻一直没说话的弥时似乎是从他们的话中听到了关键词,微微皱了皱眉,才问了一句:“你说的老太太,怎么回事?”

“哦,是已故的亡母,娘家姓蒋,孩子们得管她叫一声二奶奶。说起来,其实老太太和咱们朱家也没什么血缘关系,我们亲妈在父亲之前就去世了,她是我父亲续的老婆。”

说到这,朱厚亭又补充了一句:“准确说起来,是我父亲死后才续的二老婆。”

死后才续的二老婆……

“这是几个意思?死了还续个小老婆干啥?”查一点本来是不想插嘴的,但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多问一句,不是自己憋得难受吗?

“你们听说过‘买门地’吗?”朱厚亭也不怪查一点出言冒犯,这事确实不多见。

“一辈子未婚嫁的老太太,老了以后是进不了娘家坟地的,大多会花钱在别家买一处门地,说白了,就是买个身份,给我们朱家死去的爹守寡,百年之后,好入我们朱家的坟,受朱家的香火。”

瞧着这么多人杵在外头谈事,惹来围观的人不少,弥时适时打断朱厚亭,“我们进去说吧。”

朱厚亭这才回过神来,“哎,看我,哪有把客人堵在外头说事的道理,先回家,回家再说吧。”

3

朱家的老宅子大多空了,不怎么住人了,是位置略偏的一座方形土楼,祖上留下的,格局要小一些,但也是能容纳下十几二十户人的。

也就是每年到了老太太忌日,朱家才有人回来祭祖,会待一两日,所以也不算彻底荒着,偶尔还是有人来打扫,勉强能住人。

朱厚亭也没精力给客人泡茶了,开了一箱矿泉水,让大家自取。

弥时在大厅里见到了挂在墙上的老头老太太的遗照,老头在中间,一左一右各一老太太,左边那个估摸着就是朱厚亭的生母了。

右边那张年代稍微近一点的,便是朱家老太爷后来挂名的续弦,蒋老太太。

看照片,遗照中的蒋老太太慈眉善目,绝不像是会给子孙后代带来这样多麻烦的主。

见弥时正打量着那几张遗照,朱厚亭在她边上停了下来,一并抬头看向照片中的蒋老太太。

也许是触景生情,朱厚亭轻叹了口气,“其实,老太太生前待我们,真是没话说。我们年轻那会儿,家里实在穷,老父老母过世得早,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每天一睁眼,就是六张嘴,吃饱饭都难。”

蒋老太太本名蒋英姐,一辈子未曾婚育,后来也是经人介绍,蒋老太太花了一笔钱,给早已过世的朱家老太爷守寡,挂了个名义上的续弦的名,入了朱家的名谱。

“这事也是我们兄弟姐妹自作主张替早死了好些年的爹办下的,没法子,那会儿实在穷,介绍人说,老太太就是在我们家买个名分,还给我们好大一笔钱呢。”

看得出来,朱厚亭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老太太来我们家那会儿,已经70高龄了,身子骨硬朗,也没给我们兄弟几个添什么麻烦。不仅不添麻烦,凭良心说,老太太待我们不错,我们一家子也是在老太太的帮衬下,才改变了命运。”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确实老本不薄,朱家缺钱,老太太却有钱,也大方无私,若是没有她,就朱家那会儿的穷光景,朱家兄弟姐妹哪有机会读书、做生意?

也多亏了老太太,现在朱厚亭才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

一个帮着一个,六个兄弟姐妹里,五个都在国外有了自己的生意,最小的那个妹妹也嫁得好,说他们各个都是社会精英,那也不夸张。

“我们兄弟几个是打心眼里感激老太太对这个家的奉献,老太太是99年那会儿去世的,走的时候,也有79岁高龄了,按说是喜丧。那会儿,我们小辈的,也都赶回家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就说现在,他们也仍每年轮着回来祭拜老太太,就是亲儿子,做到这份上也算不错了吧?

“活着的时候老太太是真不错,不知怎的,去世后就变了,怨怪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孝顺。没办法,我们每年也都花好大一笔钱,该祭拜祭拜,该修坟修坟,好生将老太太供着。花点钱也没什么,保平安就行。”

朱厚亭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迷茫,“可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老母亲安息。”

“你怎么知道,是老太太不肯安息?”

弥时这话一出,倒是把朱厚亭给问住了,怎么知道……可事实就是这样啊。

“我寻思着,是老太太苦了一辈子,活着的时候是个甘于奉献的,可人死了,哪能以常理推断,那是说不通道理的。”

朱厚亭被弥时问得说不出话来,倒是那光头插了嘴。

弥时不冷不热地扫了眼插这话的光头,微微皱眉,态度略微有些冷淡,“这是谁。”

“哦,这是蒋大富,老太太娘家侄子。”朱厚亭回过神来,忙接过弥时的话,“我们兄弟姐妹常年在外,不在老家的时候,多亏了他守着年节给老太太上香上供。”

“对对对,按辈分,那是我亲姑姑。”那蒋大富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您刚刚不是问,怎么就说是我姑死不瞑目呢。

“我姑去世那年,朱家的确有小辈胡言乱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说是,我姑的照片不该和朱家老太爷和正经原配挂一块,也不能埋一块。

“您猜怎么着?那年,就是说这话的小辈,去东北边那口井里打水的时候,亲口说在井里看到了老太太的脸。”

朱厚亭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证实了蒋大富所言不假,“那是老二家的大儿子,我大侄子,那会儿也就十来岁。我们都当这孩子是说胡话。虽然这话是冒犯了老太太,可我们也没太当一回事。

“训也训了,谁知道后来……那孩子就跳井自杀了,魔怔了一样,跟如今……如今子睿的情况一样。大伙儿都说,那口井里是真藏着老太太的怨气。”

弥时默了默,看了眼时间,也没有过多的表态,只是淡淡吩咐道:“知道了,先休息吧。我们今天晚上会和蒋老太太谈谈。”

弥时说这话时实在是太一本正经了,半点看不出在开玩笑。

罗列倒好些,查一点和长孙无欲却是抖了抖,啥意思,今天晚上找蒋老太太谈一谈?人都死了,和谁谈……

4

交代了该交代的,弥时便说要去歇息,朱厚亭安排一行客人住在三楼,至于要住哪间,那么多空房间,也就随他们挑了。

上了三楼,看弥时也没有要特别交代什么的意思,长孙无欲忍不住拉住了弥时的胳膊,满面怀疑地问了句:“弥时,你刚刚说今晚要找蒋老太太谈谈,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说起来,还挺瘆人的。

弥时的脚下一停,回过头来,微微扬眉,不以为然反问了句:“你真相信是老太太在作祟?”

“什么意思?”长孙无欲算是听出了弥时说要找蒋老太太谈话的事是她随口胡诹的,但至于弥时为什么要这么说,却是猜不出来了。

“我总觉得……”弥时略微沉思,然后眸光微敛,冷笑了一声:“我总觉得,那个蒋大富不太正派。”

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对对对,我也觉得,长得贼眉鼠眼的。”长孙无欲颇有些马后炮的意思,“还别说,跟查老哥长得还有点像。”

这么一说,查一点不乐意了,“我去你姥姥的,我至少没秃!瞧瞧哥这一头浓密的秀发没有,那是那光头佬能比的吗?”

“时姐!”

谈话间,罗列忽然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轻喝了一声,眸光警惕地看向他们身后所经过的楼道口。

长孙无欲和查一点也默契地话音一顿,静了下来,顺着罗列的视线望去。

果不其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楼道漆黑,虽视线模糊,但还是明显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是个光秃脑门,然后便听到慌忙奔逃而下的脚步声。

“光头佬!”长孙无欲最先回过神来,拔腿就追了下去,不用想也知道,那叫蒋大富的光头佬如果不是心虚,又何必鬼鬼祟祟躲在楼道里偷听。

眼见着长孙无欲已经擅作主张追了下去,弥时微微皱眉,也不敢再耽搁,“去看看。”

弥时他们是追进了村子里才找到长孙无欲的,而此刻,长孙无欲正站在东北方向那口废井前。

他是背对着弥时他们站在那的,也不知道低头在看什么,就连查一点在背后喊了他一声,他也没理。

罗列谨慎起见,还是上前扣住了长孙无欲的肩膀,把人往后带了一步。

罗列的手落在长孙无欲的肩膀上,长孙无欲似乎这才猛然醒过神来,回头,便见弥时他们都来了,再次东张西望,长孙无欲才骂出了声,“他奶奶的,跟丢了,那光头佬跑得贼快。”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弥时还是多看了长孙无欲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那口黑漆漆的井,她看起来不太放心的样子,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太晚了,先休息吧,这口井……最好先不要靠近。”

弥时的态度查一点也看出来了,明显是怕那井里真有什么邪门的东西,但看长孙无欲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

查一点忍不住问了句:“长孙老弟,你在井里……就没看到点啥?比如,老太太的脸啥的?”

“你别吓我啊。”长孙无欲被查一点说得发毛,“我真啥也没看到,里头乌漆麻黑的,不信你去看一眼。”

查一点抖了抖,浑身都在拒绝,大晚上的,他可不想真的一低头就和井里老太太皱巴巴惨白的死人脸对个正着,“没看到,你刚才傻站在那好半会在干嘛?叫你你也不应。”

“谁傻站在那了?我刚低头想看一眼,就被罗列拽回来了。”长孙无欲被查一点说得一头雾水。

眼看着长孙无欲的反应挺正常的,但弥时还是莫名地又多嘱咐了罗列一句:“今晚你看好他。”

罗列愣了一愣,然后点头:“好。”

5

折腾了一通,长孙无欲没事人一样歇下了,查一点虽然觉得长孙无欲挺奇怪的,但到底是心大,加上年纪大了身子不经折腾,一沾床就打起了呼噜。

罗列就住长孙无欲隔壁,因为先前有了弥时的叮嘱,罗列格外注意长孙无欲那屋的动静,好在,上半夜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长孙无欲这屋,似乎是真挺安静的……但漆黑中,那床上的人影,却是冷不丁地陡然坐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长孙无欲一言不发地坐在那,是睁着眼的,慢慢地,他开始窸窸窣窣地有了动作,两只手在空气中撕扯着,又将手里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拼命往嘴里塞,脸上,也慢慢地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野兽的嘶吼,黑暗中,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出现在四周的密林里,虎视眈眈。

他的双手血淋淋的,饥饿感侵蚀着他,让他像野兽一样拼命撕扯着身下早已死去的同伴的尸骸,将生肉往嘴里塞……

只有吃饱了,吃饱了才能应付接下来的恶战,才能打赢随时要冲出的野兽。

也许是狼,也许是虎豹,也许是蛇,他不知道……在这片丛林和沼泽里,一切皆有可能。

太痛苦了,好想结束这一切啊,长孙无欲回头往后看了眼,身后是悬崖,是峭壁,跳下去,就能结束了……

罗列冲进长孙无欲屋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长孙无欲的双眼发直,正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而他的双手,正扒着窗沿,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了……

“长孙无欲!”

罗列喝了一声,长孙无欲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罗列顾不上许多,立马上去想将人从高处窗沿拽下来,出人意料的是,长孙无欲的力量出奇的大,就是罗列竟然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情急之下,罗列当场摸起桌上随手丢着的水果刀,朝着长孙无欲的大腿扎了下去……

“你醒醒!看看自己在哪里。”

痛感和血腥味让长孙无欲猛然醒过神来,恍惚间,他好像又听到了那绝望的黑夜里,少年的声音。

“罗列?”长孙无欲懵了,低头一看,自己正扒在窗沿,这可是三楼,摔下去是最惨的,死不了,一定残。

长孙无欲一哆嗦,立马爬了下来,这一动,才发觉自己结结实实挨了罗列一刀,腿一软,抱着伤处直抽气,“哎哟,罗列,你属容嬷嬷的啊,疼疼疼……”

罗列冷着脸,懒得搭理他,开了灯,见长孙无欲的大腿正在流血,罗列按住他的腿,将伤口边沿的裤子布料略微撕开了一些,使伤口彻底暴露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准备拔刀止血……

就在罗列准备拔刀的这一刻,视线落在长孙无欲几乎同一个位置另一道横向约五公分的旧刀疤。

罗列拔刀的动作终于一顿,皱起了眉,神色略有些复杂地抬头看向正抽着气直嚷嚷的长孙无欲,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是你?”

同当初的长孙秀丽一样,无论是长孙家,还是罗家,为了从年轻一代中选出“有用的孩子”,甚至是三姓继承人,有资格帮助和辅佐弥家,这些被认为赋有资质的孩子,都曾接受过残酷的训练。

一群十几岁的孩子,被扔在危机四伏的丛林和沼泽里,没有食物,没有工具,只有一件防身的刀刃,为了想法设法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在那个环境待久了,但凡意志力脆弱一些的,人是会疯的。

那一批孩子中,有个年纪最小的,也是最没用的,也许是第七天,或是第八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向峭壁处跑去,想一了百了。

罗列是偶然救下他的,情急之下,和那孩子扭打成了一团,最终是以那孩子负伤,抱着流血的大腿哭哭啼啼作罢。

那会儿罗列也没讨着什么好,绷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颇为嫌弃和恼火地指责那孩子,“死都不怕,不就流了点血,至于哭成这样吗?”

至于后来,那孩子是死是活,罗列便不曾再刻意留意过了。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人会刻意结交任何朋友,若是没有任何在乎的朋友,那么死了谁,对那个年纪的孩子们来说,就不会伤心了。

若是长孙无欲也曾从那样的地方出来,那么他身上带着功夫,便不难解释了。但他装着人畜无害的模样接近他和时姐,其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我说罗列,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专挑一个地方下手?”

罗列回过神来,抬起头来,便见长孙无欲正抱着自己受伤的大腿龇牙咧嘴,见罗列一脸的严肃,长孙无欲才一反常态,罕见地认真严肃了下来,目光大胆露骨地凝视着罗列。

“我若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信不信?”

果不其然……罗列的脸色一黑,是长久的无语,显然是没信他的鬼话。

长孙无欲见状,嘴一咧,看着就是一副胡说八道的嘴脸,“讲真,咱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你别成天疑神疑鬼,我真没想对你和弥时做点啥……疼疼疼哎哟你轻点!”

长孙无欲这屋的动静,总算把隔壁的查一点给惊动了,最后进来的,便是弥时了。

一看长孙无欲身上这血流的样子,查一点都吓傻了,弥时一言不发,又扫了眼他们身后大开的窗户,不必他们多说,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罕见的,弥时蓦然皱起眉来,眼底的温度是瞬间冷了下来,“我去会会那口井里的东西。”

眼见着弥时冷着脸走人了,查一点还没反应过来,长孙无欲半张着嘴也是傻眼了,反倒是罗列,跟了弥时的时间最久,最是了解弥时的性子的。

别看她一贯冷清的样子,事实上,也是最护短的,估摸着若是今晚没有长孙无欲这档子事,她还能有耐心容那口井里的东西再蹦跶两天,但敢在她眼皮底下动了身边的人,弥时是再没那耐性了。

“我去帮时姐。”

想到这,罗列立马起身欲走,才刚要动身,黑夜中,走廊外,门口的位置,一道颀长的身影停了一停,挡住了罗列的路,然后丢下话道:“你留下,我去看看。”

里头的查一点总算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嘴里哆哆嗦嗦张得老大,“臣,臣哥?你这神出鬼没的……啥时候来的?”

“刚来。”谢芳臣淡淡看了查一点一眼,还真应了一声,然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吩咐了句,“劳你们,将那姓蒋的看住,弥时上来后,应该是要审的。”

6

东北侧那口井,先前显然是让人封过的,后来被人砸开了锁,也将封井的铁皮掀了。

弥时站在井口,往下看,黑漆漆一片,深浅不明,此刻,那井底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黑漆漆的水里翻腾着。

“想跑?”

弥时冷笑了一声,用一根绳子系在了腰间便下了井。

到了底,水位不高,只堪堪没过弥时胸口,底下的视野便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伸手触摸,手指碰到井壁的触感,却是潮湿柔软的……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井壁的表层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动着,令人的头皮发麻。

弥时猛然转过身,尽管视野所及漆黑一片。

也许是眼睛适应了这黑暗后,反而增强了在漆黑中辨析事物的能力,弥时竟是清晰地感觉到,那正在井壁缓慢挪动的……是头发,密密麻麻漆黑的头发。

甚至于,她先前伸手触摸上的柔软的那一层东西,也可能就是这些攀附在井壁的头发,就像是爬满了墙壁的爬山虎一般,头发贴近井壁的那一侧,是有细细密密的分叉抓手的。

弥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肃,她悄无声息地摸出了缚在大腿上的匕首,五指攥紧……

就在此时,那原本缓慢挪动的头发,忽然脱离了井壁,千丝万根猛然朝着弥时的面门冲了过来。

就在那覆在井壁的头发立起冲出的一瞬,出人意料的,弥时竟是清晰无比地对上了那头发覆盖下的一对眼睛,如果,那称得上眼睛的话……

那双眼睛是通体全白的,眼睛的轮廓,但其中却并无眼珠子,只有满满一个眼眶的眼白,一对眼睛镶嵌在浓密的头发下,没有脸,只有眼睛。

在视线对上那双白眼的一刻,弥时整个人是怔在原地的。她的瞳孔骤张,眼底满满都是愕然和震惊,就连已经高举着的握着匕首的手,在这一刻,竟也跟着迟疑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那对白眼对上弥时的一刻,本是已经几乎袭直她面门的头发,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缩了回去。

毫无预兆地,连带着那对白眼,也跟着迅速往水里一沉,消失无踪……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弥时甚至仍处于那极度的震愕之中,身后,忽然传来有人从上面下来的动静。紧接着,就是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弥时的眼睛上。

头顶传来谢芳臣的声音,“别胡思乱想,定定神,上头还有事情要处理。”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让她别胡思乱想。

弥时的反应罕见地滞后,好半会,才失力一般垂下了自己握着匕首的手,僵直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来,点了点头。

7

弥时和谢芳臣上去的时候,大家都在了。

长孙无欲一瘸一拐地找了处石墩子坐着,罗列是毫不客气地把蒋大富给五花大绑了,查一点也后一步将朱厚亭在大半夜叫醒,给带了过来。

看到现场这么多人,蒋大富还被这伙人五花大绑着,朱厚亭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查一点没客气,一脚踹向蒋大富,“你问他。”

那蒋大富被踹了一脚,很是不高兴,仍嚣张地威胁道:“有本事动我一根头发试试,我姑婆会杀了你!”

“嘿……”这倒把查一点给气笑了,“你他妈倒是长根头发让我动动。”

边上的长孙无欲很不合时宜地扑哧笑出了声,被查一点狠狠瞪了回去,人到了中年,还真和发量杠上了。

“井里害人的,不是蒋老太太。”

弥时上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谁也不知道她在井下经历了什么,而谢芳臣只是站在她身侧,就像……在给弥时撑腰一般。

无论何时何地,他沉默寡言,从不多替弥时发言半句,却让人莫名的安心。

弥时的视线终于落在朱厚亭脸上,她似乎是缓过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跟着平静了下来,陈述事实道:“底下,是一双眼睛,能让人乱了心神的东西。水里像这样未知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们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其中一个。

“有的人大概二十多年前就发现这东西的存在了,尽管他未必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能害人却是可以肯定的,再加以借题发挥……”

弥时口中的“有的人”,再明显不过指的是心术不正的蒋大富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老太太?”朱厚亭总算是回过神来了,“那那那东西……”

“跑了,顺着地下河跑了。这种邪物狡猾得很,狡兔三窟,不会栽在同一个地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弥时淡淡说着,并没有说得太明显,今天谢芳臣既然出现在这了,那东西必然是感到威胁的,早跑了。

“可蒋大富……”朱厚亭还是不能想通,“老太太是他亲姑啊,他这么说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把这恶名栽在老太太头上?”

既然说到了这……弥时言语间还有些嘲讽,“你说呢?”

“为了钱……”朱厚亭的脸色蓦然苍白,这是回过味儿了,“为了每年都从朱家要走一大笔钱。”

弥时大概是累了,也懒得多费唇舌。

罗列那边也配合默契,直接将蒋大富押到了弥时那,弥时探手,剐向蒋大富的后背,“你边说,我边取个东西?”

初时蒋大富还不明白弥时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后背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凸起,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而弥时的手指,分明是试图想从他后背把那东西剐出来……

蒋大富这会儿才知道怕了,“我说我说!我姑,我姑是37年那会儿下南洋的,自梳女,自梳女你们听过吗,我姑就是发誓终身不嫁、下南洋谋生的自梳女。”

蒋大富和蒋老太虽是姑侄,但年龄相差甚大,蒋老太活着的时候,他甚至见都没见过,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他爸是家里的小儿子,几个兄弟上头有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大姐,几乎蒋家一大家子,都是靠着这个大姐寄回来的钱养活的。

旧社会那会儿,女性社会地位低,奉行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陈规,这些少女们要背井离乡谋生,还要从旧社会的规矩中剥离出来,于是将发髻梳起。

一梳是福,二梳是寿,三梳自在,四梳清白……十梳终生不嫁,称为自梳。

“我姑在外漂泊了半个世纪,回来后都把财富留给了朱家,要不是我姑,朱家能有今天?”蒋大富几乎是义正言辞,“我姓蒋,我姑的钱本来就该留给我才是,养着我们家有什么错?!”

若不是蒋大富今日这般话,朱厚亭甚至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你也知道老太太在外漂泊了半个世纪,一辈子没有婚嫁,没有儿女。

“我还记得,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在外面给人做了几十年的保姆,手都烂了,膝盖跪青了,一天十多个小时,干不好挨骂,赚的钱寄回家供养父母兄弟。”

“到了九十年代,老太太才得以回国,老了老了,就是想求个落叶归根。你们蒋家呢,哪一个兄弟站出来说要接纳老太太的,哪个小辈站出来说要给老太太养老的?

“还拿老一套说法,说是女儿不能葬入娘家祖坟。这才逼得老太太不得不向朱家买门地。”

朱厚亭指着蒋大富的手都在发抖。

“我以为老太太死了那会儿,你千里迢迢上门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是蒋家后辈中终于出了个懂事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装模作样来装孝子来了,知道老太太给自己留了一笔钱才后悔当初拒老太太于门外。你竟然还诋毁老太太的身后名,真是……真是畜生!”

朱厚亭的话音刚落,弥时五指并紧,彻底将一枚漆黑坚硬的龟背碎片从蒋大富后背剐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弥时似乎是真的累了,“虽不是亲自动手,但蒋大富手上也沾了不止一条你们朱家的人命,要杀要剐如何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若是不便动手……”

说到这,弥时忽然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长孙无欲一眼,“不如交给长孙家吧,多的是处置他的法子。”

说罢,弥时便直接走人了,连看都没多看那蒋大富一眼。

8

弥时撇下所有人,自行回了住处。

关了门,四周终于静了下来,弥时这才彻底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在床沿坐下,也不开灯,任由黑暗将她淹没。

她只是坐在那,慢慢地低下了头,双手抱着头,卸下了先前强作镇定的伪装,缓慢流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

不知是过了多久……咚,咚咚。

外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然后是谢芳臣的声音,“弥时。”

屋里始终静悄悄的,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回应。

良久,依然没有得到里头的回应,谢芳臣微微皱了皱眉,终于往里推开了门……

就在门推开的一瞬间,屋里依然漆黑一片,忽然,冷光一闪,黑暗中是一道清瘦的身影蓦然袭至他面前,对方手中握着的,是锋利的匕首。

谢芳臣的眸光一扫,不躲也不闪,只在对方袭向自己面前的一瞬,抬手,准确无比而又死死地扣住了对方的手,令她的攻击僵停在了半空,动弹挣脱不得。

直到此刻,谢芳臣才再次开了口,“冷静一点。”

果不其然,弥时并非丝毫没有受到那对白眼的影响,毕竟,是正面对上了的,只是弥时的定力过人,一直隐忍不发罢了。直到此刻只留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情绪才燥乱起来。

此时此刻,谢芳臣冰冷的手紧紧地扣住了弥时的手,又稍稍用力,反制,令弥时的手被制在了身后,背对着谢芳臣,谢芳臣方才有了下一步举动。

他往里踏进了一步,关上了门,遵循弥时的意愿,并没有开灯,也并没有惊动外头的人。

不知为何,一如当日在阿里和迷魂凼,谢芳臣站在那,她的思绪和情绪便会莫名地冷静下来,到了这会儿,弥时似乎真的已经渐渐地安静了……

“水里的东西,你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是因为,它们是弥家打开的盒子放出的吗?”

良久,弥时终于能克制自己,平静地问出声。

“有关。”这一次,谢芳臣回答得很简单。

两人便在黑暗中对话,维持着那个弥时背对着谢芳臣,被反手制在身后的姿势,谁也看不到谁的情绪……最主要的是,不让谢芳臣看到弥时面上的情绪。

“这一次,井里的怪物是什么?”弥时的话音一顿,呼吸的频率有些紊乱,足以可见思绪的起伏,“白眼……和我妈妈出事时,很像。”

以弥时要强的性子,说出这句话时,事实上是极为艰难的。

那对白眼,在最后关头为什么不伤害她?是因为……和妈妈有关,还是,当时谢芳臣出现了?弥时没有答案。

可这让她不得不胡思乱想,水里越来越多的怪物,和弥家人有关吗?

弥家人是打开盒子的罪魁祸首,从盒子里开出了厄运,可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怎样的厄运?

除了弥家人不得善终外,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吗……

似乎是知道此刻弥时在想些什么,谢芳臣轻叹了口气,“没有答案,就不要胡思乱想。别忘了,水底下的怪物皆是有智慧的,盒子,最擅长的就是扰乱人心。”

谢芳臣此话一出,弥时是许久的沉默,好半会,她僵直的背脊才缓缓地失了力,终于再也强撑不住,透着股疲惫。

“我累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相信。长孙家不可信,长孙无欲和查一点也各自有秘密,罗列几分向着我,几分向着长孙家,也尚不可知。你呢,你是立场最不明确的一个。”

而今天的事,仅仅只是在弥时本就强撑着的紧绷的精神上又多加了一笔负荷。

至于她今日为什么会向谢芳臣坦言这些,大概是,累极了吧……

本以为,谢芳臣应该是不会再多说一句的,令人意外的是,双方良久的沉默之后,却是谢芳臣先开了这个口。

“我的记忆是有限的,起初,只是慢慢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像是不会轻易死去……又好像,早已经死了。水底下的东西是异类,是邪祟,我似乎,和他们有共通之处,来自同一个地方。

“至于我们是怎么来的,我对自己的来历,却是一无所知。这也正是我待在弥家人身边的原因,我能感受到,弥家的生和死,也许弥家身上就藏着与我来历有关的线索。”

谢芳臣缓缓地松开了制住弥时的手,轻笑了一声。

“从如今的线索看来,我的来历,和你们三姓祖先打开的那个盒子有关。或者该说,我之所以能感受到弥家人的生和死,是因为弥家,便是打开盒子的人。这段时间,不在你身边时,我在查长孙家,但也不会离你太远。”

最后一句话,谢芳臣是解释了,自己为何行踪不定,却又总能在弥时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弥时是没有料想到谢芳臣会与她说这些的,此刻她虽是背对着谢芳臣的,但也不难想象到她此刻的神情该是如何精彩。

黑暗中,谢芳臣罕见地微微弯起了嘴角,“60年前,我的确和长孙越碰过面,当时,是我主动接近长孙越,那是因为……我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他。

“很遗憾,如今看来,长孙越并没有什么异样,或者,是尚未露出什么异样,这个问题,也暂时没有答案。但你放心,我与谁,都不是同一立场。”

说罢,谢芳臣抬起手,落在弥时的头上,“便是有,也不会是长孙家。因而……你不妨试着信任我,我们一起寻找答案,弥时。”

注释:福禄村的地理背景参考福建平和县的福塘村,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编者注:本文为《大河秘藏》系列第九章,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