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秘藏:石狮子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喜人)

大河孕育文明,同时也滋生罪恶,他们逃亡在路上,总是往最险恶之处去,行路上亡魂游荡,所到处人心诡谲。

这是一场从千年前就布下的局,三大世家一流高手集结于此,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成为破局者,至死方休。

1

一沓文件和一个没来得及扣好的公文包从一栋乡下自建宅敞开的大门里头被丢了出来。

然后是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一个踉跄,一起滚了出来,身后的大门“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年轻人东摸西摸,把摔落的眼镜摸了回来,戴上,然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回身敲那扇已经被紧紧摔上的门,大喊着:

“梁伯,梁伯,你再考虑考虑,我们老板开的价格真的很不错了,别的地方都没有这种价的……”

外面四五个蹲着站着靠着的社会人看着眼镜男被人扫地出门,非但没同情,反而哄笑出了声,“四眼田鸡,别喊了,你就是喊破喉咙,那老不死的也不搭理你。”

“要我说,还得我们几个出马,二话不说先泼一桶油漆上去,闹他个一阵就知道怕了,赶紧搬家了事。对付给脸不要脸的,不能跟他客气!”

一蹲在地上抽着烟的男人朝同伴故作阴阳怪气嘲讽道:“怎么和丘秘书说话的,人家可是文化人,人丘秘书说了,不用我们,他自己能搞定。”

被叫作丘秘书的眼镜男回头看这伙社会人,各个游手好闲,纹身抽烟,仗着自己是老板亲戚,猖狂得很,回头捅出什么篓子,还不得自己给他们擦屁股。

想归这么想,但丘秘书没敢得罪他们,仍然赔着笑,“算了,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吧……”

“啧,你还是太年轻,这也怕那也怕。行吧,刚来都这样,等你做这行做久了,就知道有时候动口还不如动手管用。”

蹲地上那位掐了烟,起身,伸了个懒腰,“兄弟们,没听见人丘秘书都发话了?走走走,回去打牌咯!”

一群人懒懒散散地来,打算懒懒散散地走,忽然有人在后头喊了声,“嘿,大哥,兄弟几个,过来瞧瞧,门口这墩石狮子嘴里含着的球,是不是金的?”

“金个屁,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叫你别赌了,欠一屁股债,看什么都是金子做的?哪个傻子会把金子放大门口的,这肯定是喷漆喷出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伙社会人还是回头,围着这家宅子门口的那墩石狮子转,盯着石狮子嘴里看。

“卧槽,好像真是金的……”不知是谁喊了声,“这他妈也拿不出来啊!”

“去,去车上拿工具,把狮子口打掉一点不就能拿出来了?”

丘秘书站在那,急得直冒汗,这伙人像土匪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说动手就动手。丘秘书只能跟在后面劝,“不能敲不能敲,那是别人的东西,毁坏别人的东西是犯法的!”

这些人压根不理他,也就是回车上拿工具的那位在经过他身边时,讽刺了一句:“你他妈读书读傻了吧?”

丘秘书见这么劝阻不管用,上前一步还被他们嫌碍事给推开了,也只能干着急,“不是……你们知道为什么石狮子口中要放个球吗?”

“这东西虽然能看家护院镇宅,但到底是凶兽,嘴里放球就是为了堵住它的口,你们把球拿出来了,嘴巴里空了是要见血的……你们想想,不然这金球能放在这这么久没人打它主意?”

对方早已是见钱眼开,压根理都没理他,看他就跟看傻子一样,对他的话更是嗤之以鼻。

晚上和老板汇报了这事,老板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好像压根没太当一回事,丘秘书心里就是再不满,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省得惹祸上身,洗洗就去睡了。

大半夜的,丘秘书忽然让自己的电话给震醒了,打电话来的是他的同事,一接起来,就听到同事夸张的惊呼声:“小丘?你还能接电话……你特么没死啊?”

“什么意思?”丘秘书还没完全睡醒,一下给说懵了。

“今天跟你一起去谈收房的,是不是秦老三他们几个?我刚刚得到消息,秦老三和他手底下的那几个小弟,都……都死在家里了!老板让我赶紧打电话确认一下,看你有事没。”

“还好还好,你小子命大,还活着……不过你们一起去了六个,怎么他们五个都死了,就你没事?”

丘秘书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赶忙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这么说的话,白天参与破坏石狮子取狮口球的人,都死了……真这么邪门?

挂了电话,丘秘书屁滚尿流地匆匆收拾了一通,天一亮就赶去了现场。等他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丘秘书直接给吓傻眼了……

只见那墩昨天被秦老三他们在口部打掉了一小块的石狮子,此刻嘴里的位置,满满的都是血……

石狮子是死物,但此刻嘴里居然沾满了血迹,再联想昨天死家里的那几个……丘秘书顿时只觉得一阵恶寒,从头凉到了脚。

被破坏了石狮子的梁伯脸色都黑了,看着门口乌泱泱围观的人群,恶狠狠地叫骂着:“哼!想拆我的房,哪个不要命的再试试,你们真以为有钱就能无法无天了!”

这话肯定不是对他说的,丘秘书躲在人群里,梁伯未必就能一眼看到他,但听到梁伯这么说,丘秘书还是抖了抖,胆都吓破了。

2

从福禄村回来后,弥时接到成都那边打来的电话,是弥漫手底下的福叔打来的,说是弥漫失踪了,可能有危险。

事实上,弥漫常年在外走南闯北,联系不上是常有的事。福叔也是和弥漫认识那么久的老人了,不可能轻易因为联系不上弥漫就判断弥漫是遇到了危险。

这次福叔会主动联系弥时……只能说,一定是弥漫出门前特意交代过的。

她一定很清楚自己这一趟很可能会出事,才嘱咐福叔,一旦自己出事了,第一时间找弥时,也只有弥时能救她。

福叔最后一次联系上弥漫,弥漫已经到了江苏丹阳的陵口一带,再后面,人就失联了。

“去丹阳!马上去丹阳!”

一听说弥漫出事,弥时尚未表态,第一个表态的却是查一点。

这倒是很反常了,弥时又多看了查一点一眼,查一点也急了,顾不得掩饰不掩饰的,将自己的态度表露无遗,“小时你就别磨蹭了,赶紧的,我们必须马上去丹阳!”

按说弥时喊弥漫一声漫姨,二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比其他人与弥漫亲近的,但此刻最着急的人,反而是查一点。

“好,去丹阳。”弥时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却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探究查一点反常的态度,立马让罗列着手安排行程。

江苏诸多历史文化名城,丹阳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提及丹阳,多数人知道丹阳最出名的是眼镜,少有人知道,丹阳还是南朝齐、梁两代帝王的故里。

陵口镇位于萧梁河两岸,相传萧梁皇室在此建陵,他们的灵柩及修陵石料,皆是通过萧梁河水系运输的。

为了便于皇孙公卿谒陵祭祀时方便辨认,两朝皇室在萧梁河与京杭运河交汇处的萧梁河东西两岸立起天禄、麒麟两兽,作为陵墓入口的标志。

“陵口”也是因此而得名,距今已有1500多年历史。

抵达镇上,弥时一行人便分头行动了,罗列动用罗家的人脉,开始查弥漫踏入丹阳境内后的行踪轨迹。

长孙无欲的腿伤还没好全,走不了太远的路,被丢在旅馆里养伤。

查一点罕见地急性子,实在没工夫坐在那等罗列的消息,便自行出门,打算沿着萧梁河两岸找找线索。

弥时则不紧不慢地和谢芳臣到了镇子上,随意找了家店,点了碗当地特色的锅盖面。

面已经上了,谢芳臣却不动筷,只是坐在弥时对面,看着弥时低头有条不紊地进食,待弥时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淡淡问了句:“你看起来并不着急。”

“因为漫姨失踪的事吗?”弥时抬头,轻笑,“或者你是希望我像查一点一样,关心则乱,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如此,对寻找漫姨行踪,百害而无一利。”

弥时便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近乎苛刻的冷静和清醒,从不感情用事。

谢芳臣似有若无地微微弯起嘴角,“你是说,查一点和弥漫有关系?”

这也难怪了,谢芳臣对其他人的事,向来是不太关心的,今日若不是弥时提起了,他大概也未必会留意。

弥时顿了顿,若有所思,“至少……在迷魂凼里,查一点和漫姨初见时,他的反应是有些不太自然的。如今漫姨出事,查一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弥时是个心里很能藏事的人,她什么都不说,但也什么都看在眼里。

正谈话间,店里又进来了几个客人,坐下后,点了餐,便和同伴闲聊开来,“石狮子杀人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你是说,老石匠家门口那墩石狮子的事?哎哟,我那天也去看了,石狮子嘴里还真有血,该不会真是石狮子活了……把人咬死了?”

“你还敢去看……我都不敢靠近,我听说,早先还时不时有人去老石匠家里,又是骂又是吵的,好像是想买老石匠那块地,老石匠死活不肯。”

“这下好了,找过老石匠麻烦的人都死了,最近都没见有人敢再来了。”

“老石匠本来就挺不好相处,那脾气硬的,跟谁都处不来。这要换别人,家里三天两头来几个社会人,估计早就怕了,也就老石匠压根没搭理他们。”

“我估摸着,是不是那石狮子真挺邪门,老石匠才有恃无恐的?”

这头弥时吃完了面,结了账,起身,轻笑了一声,冲谢芳臣道:“这么稀奇的事,不想去看看?”

谢芳臣也不拒绝,自然也不奇怪弥时的这般行事作风。

一个几十年都未必会出件大事的小镇,忽然出了件闹得沸沸扬扬又颇为匪夷所思的石狮子杀人案,弥漫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了陵口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二者之间,必然有联系。

3

老石匠住在哪,这事不难打听,也好辨认,大门口处有墩石狮子的那户就是了。

一路上,弥时也听说了些老石匠的事。

听闻老石匠姓梁,祖祖辈辈住在萧梁河畔,齐、梁在此建皇陵时,梁家就在这了,陵口的南朝石刻是一绝,这石刻技艺不乏出自梁家先人手中的,梁家祖辈就是靠这门手艺糊口。

只是随着近几十年的工业发展,这门手艺就不吃香了,老石匠的门庭也日渐冷清。

经过门口的那墩石狮子时,弥时的脚下一停。

这墩石狮子的身长约莫两米,高两米多,昂首挺胸,张口垂身,颔下卷须垂于胸前,足下有卷云纹,尾长坠地。从工艺上看,是极其高超的,由一块完整的石料雕刻而出。

只是……狮口明显是受到过人为粗暴的破坏,看痕迹,切口新着呢,张开的狮口空空,隐约还有些深褐色的血迹,虽然被人擦拭过了,但还是能看出痕迹。

“石狮子吃人……”弥时意味深长地微微勾起嘴角,目光却是满含深意地紧盯着这狮口看。

就在此时,大门开了,弥时听到动静,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打量着石狮子的视线,抬头,便看到门里边正站在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令弥时意外的是……

老头的样貌是极为丑陋的,吊三角的眼型,额头高耸,面貌刻薄,不必做任何表情,就透着一股凶相。

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和对方打交道呢,更出人意料的是,老头只是站在门里边,目光警惕地盯着弥时看了两眼,然后又打量了谢芳臣两眼,忽然眉目微松,开了口。

“你们就是专程从北京来的那对姓陈的夫妻吧?电话里我们聊过,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心有诚意,这年头还看中我们这种祖传石刻工艺的人不多了,难为你们还专程跑一趟……”

老石匠没有想象中的难以相处,也不像面相看上去那么刻薄。也或许是因为这年头知音难觅。

看弥时和谢芳臣的年龄气质,与先前那批找茬的人不同,老头十分理所当然地将他们误解为是那对专程为了石刻工艺千里迢迢跑一趟的有心夫妻,这才对他们格外客气了些。

谢芳臣顿了一顿,没有表态。

弥时也是微微愣了愣,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极其自然地往谢芳臣身边一站,伸手握住了谢芳臣的手,弥时十分不露声色地接下了老石匠的话。

“是我们,这个时候来找梁伯……你不会介意吧?”

谢芳臣低头侧眸,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到底没有当场拆弥时的台,他的眼潭幽深,略带了几缕几不可见的波动。

弥时则抬头对上了谢芳臣的眸子,微微强行扯了扯嘴角,好在……谢芳臣只是默了默,然后轻轻弯起嘴角,配合地回握了弥时的手,两人比肩而站,十指交握。

到了这会儿……反倒是弥时怔了一怔,然后略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谢芳臣的视线,看向了前方的老头,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谈谈?”

老头见状,慷慨地邀请二人入内,院子里杂物堆叠,有一些石料,也有废料,杂乱无章地放着。老头在前头带着路,见弥时打量着这院里的石料,轻叹了口气。

“我们家就是吃这碗饭的,可惜,现在不兴这些了。这家里就我一个人住,没儿没女的,活着一天是一天,来家里的外人也不常有,不怎么收拾,让你们见笑了。”

老石匠虽然不好相处,对他认为懂石刻艺术的“陈先生陈太太”却是相当友好。

“来家里的外人不常有?”就在此时,弥时忽然脚下一顿,停了下来,顺着老头的话问了一句:“那么想必梁伯对来过的人,应该印象深刻吧?”

老头的脚下一停,也回过头来,不太明白弥时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此刻,弥时才向后挪动了一步自己的脚,然后弯下身,拾起了一枚先前被她踩在脚下的硬物。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棕色金属笔帽,笔帽的侧面,刻着缩写“M”,是弥漫的东西,弥时曾经在她那见过。

“看来梁伯家里来过客人。”

见到弥时手里把弄的东西,前一秒还态度友好的老石匠,不知为何,态度突然就变了,脸色一沉,开始暴躁起来,要赶人。

“我没见过什么人,现在也不想见你们,出去,你们给我出去!”

4

谁也不知道在提起弥漫或许曾经造访过的事后,老石匠的态度为什么会骤变。如果弥漫来过这,是冲着什么来的?老石匠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反应却激烈得很,闭口不愿意提及半分。

“不急,天色也晚了,先回去与他们会合吧。”从老石匠那出来后,谢芳臣淡淡开口安慰了句。

“嗯。”弥时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走吧。”

回到旅馆时,查一点已经回来了,平时看起来话挺多的一个人,今天跟吃错了药一样。

整个人焦躁地坐在那,把头发抓得一头乱,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就是在外头白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

这也是弥时意料之中的事,就查一点这会儿没有半点条理的行动方式,能有什么收获就怪了。倒是没在旅馆里见到罗列,弥时有些诧异。

“你们回来之前,罗列回来过。后来好像是又接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出去确认了。”长孙无欲一瘸一拐地出来,交代了一声。

又顺着弥时的视线看向那位已经反常了一整天的查一点,“查老哥这是怎么了?每个月都来那么几天的亲戚来了?”

这要换平时,查一点早跟他怼上了,今天他却是半点和长孙无欲打嘴炮的心情也没有。

“让他歇着吧。”弥时打了圆场,又扫了眼长孙无欲的腿伤,打发道:“既然罗列不在,你也回屋待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各自回了屋,弥时洗了个澡,便打算歇下了。

她一贯是没有什么休闲活动的,这一点上,弥时是有些古板的,手机里的联系人屈指可数,虽用的是智能手机,到了弥时这,就只剩下通话和短信的功能了。

弥时给手机充上了电,便睡下了,几乎是头一挨上枕头,她便整个人进入了养精蓄锐的状态,自律得很。

不知是过了多久,隐隐约约中,耳畔传来了女人焦急的声音,“快走,快走……”

弥时的眉间缓缓地蹙起,那在她耳边催促着她“快点离开”的人……并不是别的,就是那只石狮子。

或者该说……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石狮子的轮廓,发出女人的声音,但事实上,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的,仅仅是个轮廓罢了。

窣窣,窣窣……

与此同时,身边好像有什么轻微的动静声混入其中,弥时的眉间蹙得更深,然后蓦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醒了。

耳畔的女人的声音和那石狮子的轮廓一并消失了,但那房间里轻微翻动的动静却还在。

弥时的眼底几乎是瞬间一派清醒,但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坐起了身……尽管这起身的动作十分轻微了,但那屋里翻动的动静还是一顿,然后忽然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迅速开门跑了出去。

有人在她屋里翻她的东西……

弥时的脸色骤然一沉,二话不说便起身追了出去,出人意料的,人没追到,倒是在走廊里碰到了游荡在外的长孙无欲。

若不是刚才那跑出去的人影的体形比长孙无欲要矮小利落些,长孙无欲这腿又伤得半点不含糊,估摸着这会儿长孙无欲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弥时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你怎么在这?看到什么人从我那跑出去没有。”

弥时说这句话时,连个疑问的语气都不带的,是笃定了从长孙无欲出现在这里的角度,不可能什么也没看到。

“我……出来透透气。”长孙无欲看起来有些支支吾吾,“没,什么也没看到啊。”

反应有些刻意的蹩脚,就像在维护某些人给某些人看。

毕竟,长孙无欲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像个没谱的富二代,因而要真想瞒过弥时,也必然不会露出这样刻意的马脚。

弥时又深深看了眼长孙无欲,但到底没有戳穿他。

两人在走廊里的动静惊动了谢芳臣和查一点,二人相继从屋里出来,见弥时和长孙无欲都杵在这,谢芳臣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弥时解释得云淡风轻,好像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有人在夜里摸进了我房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正说着,长孙无欲的电话忽然响了,是一夜未归的罗列打回来的,估摸着是弥时把手机丢屋里,罗列找不到弥时,才又打给了长孙无欲。

长孙无欲接了电话,然后交给了弥时,弥时直接开了免提,“是我,你说。”

“时姐,查到一件事,或许有用。”电话那头传来了罗列的声音,“陵口姓梁的老石匠,叫梁石,这事和他有关,前一阵子,传出梁石家里的石狮子咬死人的传闻。”

“不过,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梁石家里好像是养过什么东西,有几十年的光景,见过的人说,那东西的形态看着像狗,比狗大点,四肢在地上行走,不过那东西……会说人话。”

“我猜,弥漫来这里会不会跟这东西有关。”

罗列得到的这个消息,也仅仅是他人的传闻,说这话的人也交代了,只是远远地见过那东西,看得并不真切。

况且老石匠从来不和外人打交道,也没怎么见有什么人或狗从老石匠的家里出来过。

都说老石匠是一个人住,没儿没女没个亲戚的,但也有人说大半夜特安静的时候,能听到老石匠在家里和人说话的声音。

不过种种说法,都在十来年之前,近十来年就没人再提起过这事了。况且弥时和谢芳臣在前一天也进过老石匠的家,他家里要真有什么东西,怎么敢把外人往家里带?

弥时沉思了片刻,然后才表态,“知道了。你也早点回来吧,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弥时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跑远的动静,是查一点得到消息后,立马冲了出去,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去老石匠那了。

5

弥时一行人后一步赶到了老石匠家门前。天还没大亮,这会儿村庄里的人几乎都还没起,不算宽阔的萧梁河静悄悄流淌着,唯有一头被损坏过的石狮子矗立在门前,和弥时他们对视着。

好在弥时来得及时,把查一点给按住了,“你没头没脑地冲进去,还指望能撬开老头的嘴问出点什么?”

长孙无欲在后头一瘸一拐地艰难追了上来,也跟着劝查一点,“是啊查老哥,你可别冲动,省得打草惊蛇,你就看弥时的吧,弥时准有办法。”

此刻弥时的视线正落在门口那墩石狮子身上,一人一石狮子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也不知弥时是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忽然出口一句:“我想把石狮子劈开看看。”

这话一出,把长孙无欲吓得够呛,这可是体力活,他这半残人士实在爱莫能助。

查一点也有些诧异,不知道弥时在打什么主意。

“石狮子杀人……”弥时重复回味着这几个字眼,又想到梦里那模糊的石狮子轮廓,和那焦急着让她“快点离开”的声音,弥时忽然冷笑了一声,“这石狮子有猫腻。”

“好。”谢芳臣一如往常,没有多问弥时的用意,弥时既想这么做,他便帮她一把又何妨。

只见谢芳臣抬手,修长的五指握住已经被损坏过的狮口,然后用力……手背的经络凸起,就连袖口下的一截手臂上,也肉眼可见经络暴起。

紧接着,是“咔咔”的裂口声,和石料浑然一体的狮头,就这样突然从脖子处出现裂口,然后“轰”一声,谢芳臣松手,砸在了地上。

长孙无欲和查一点二人都给吓住了,眼睁睁看着谢芳臣把狮子头给拧了下来,但最让人吃惊的还不是这个。

本以为是一块完整的石料刻出的石狮子,如今从那黑乎乎空荡荡的口子往里头看,竟发觉,除了底座是实心的,里头竟有一部分空间是空心的……

不不不,也不全是空心的,只能说,那空心的部分,填充着什么东西,是骸骨,几乎和石狮子融为一体的骸骨,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的骸骨。

长孙无欲瞠目结舌,“石狮子杀人……是真的?石狮子里封的,该不会就是罗列说的那个东西吧?”

查一点也有些不确信,“真是这东西……在作祟?”

没等弥时回答,里头的老石匠便已经被外面他们搞出来的动静给惊动了,急匆匆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一看那被破坏至此的石狮子,老石匠的脸都黑了,差点被气疯了。

“梁伯,如果不想这石狮子被碎成灰,你最好和我们好好谈谈。”

弥时也看得出来,与其说老石匠是在意这石狮子,不如说是十分在意这副被封在石狮子里面的骸骨,因而以此为胁迫,逼老石匠让步。

6

“胡说八道!那不是怪物!不是狗!”老石匠不得不将弥时等人请进了屋,待听说了弥时口中所了解到的“传闻”,老石匠的情绪激烈得很,“那是我老伴,是人……”

说到这,老石匠忽然颓然下来,“她只是生病了,打娘胎带出来的怪病。”

老石匠叫梁石,打年轻那会儿就相貌丑陋,老了倒好些,至少看了一辈子,也看习惯了。

但年轻那会儿,他是真丑,额头凸出,骨骼歪斜,倒吊眼,再加上家里是做石刻的,成天对着不说话的石头打交道,久而久之,梁石就更不会与人打交道了。

到了年纪,也娶不上媳妇,爹妈死后,家里更是又穷又没人气儿。

“我这样,就更娶不上媳妇了,那会儿就想着传宗接代,可能怎么办呢,哪家姑娘愿意对着我这张脸过一辈子,过的还是穷日子?”

后来,也不知算不算是老天垂怜,打萧梁河上游漂下来一个人,受了点伤,梁石急匆匆就把人给捞了上来,抱回了家。

也不知道这运气算好还是不好,他带回来的,是个女人,长得还眉清目秀的。可那女人的身子也古怪,脊椎骨是弯的,站不起来,四肢也奇怪,只能四肢并立行走。

“我寻思着,虽然是个怪胎,好歹是个女的,能给我生儿子,就我这样的,谁也别嫌弃谁,我俩凑合过得了。”

梁石有时候自己开玩笑,还管媳妇叫“狗老伴”呢,因为她只能像狗一样四肢行走。

他也不问自己的狗老伴是打哪来的,怎么受着伤顺着河流漂下来了。

打那开始,梁石就更努力干活了,家外头进进出出的事,都他一个人包了,接回了活,他把门一关,就在家里做。

狗老伴有时候还会帮他的忙,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日子也算过得去。

只是他自己不愿让外人对着狗老伴指指点点,老伴也不愿意见外人,有几十年的光景,都只他一人进出的。

就算是有时候老伴不得不出门了,梁石也会拿衣衫布料把老伴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有时候也会被人看到,传出去的话,不知怎的就越来越离谱了。

说是他养了条狗,又说他和狗说话,还说狗会说人话。

“虽然最后,老伴也没给我生个一儿半女传宗接代的,但也值了,好歹我俩也是相互扶持着过了一辈子。”

梁石看起来不似平日那般难以相处,只不过是个独自守着这个家的孤人罢了。

“后来,老伴先我一步去了。你们说,她活着的时候就离不开我,死了到那边了,没我可怎么办?得招人欺负的。”

于是,梁石便去皇陵偷了石料,都说皇墓的石料是有灵气的,能养人,还养魂,梁石便把石料刻成了石狮子,在里头凿空,把老伴藏在里面。

人死为阴,阴为木,金克木,他在石狮子嘴里放个金球,堵了出口,就是为了别让老伴被其他孤魂野鬼赶了出去。

这样,平日里任哪个孤魂野鬼也不敢靠近,老伴也能在里面陪陪他,等等他,等时候到了,他俩再一起去下面。

“她活着的时候,出个门都得偷偷摸摸的,死后,我就让她在外面,看看景,看看人,累了就回家。”

“等我快死了,我先把她埋了,再把我自己埋了,我陪着她下去,死了还能护着她。可是……”

梁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太愉悦的事情,脸色一沉,“前一阵子,家里来了几个大老板,说要收我这块地,让我开价。”

“哼,他们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这把年纪了,快入土的人了,要那么多钱给谁留着?我就想守着这个家,哪也不去。”

“为了逼我走人,那伙人可使了不少手段,利诱不行就来威逼……后来,他们死了,活该!”

“外面的人都说,是那些人拿走了封石狮子口的金球,这才让石狮子大开了杀戒,被石狮子咬死了。他们不懂,老伴这么做,是为了帮我一起守住这个家,把他们吓跑,他们是活该!”

敢情梁石说这些,是以为弥时他们这一趟来,是替被石狮子杀死的人讨公道,要对石狮子不利来了。

弥时轻笑了一声,“你真的觉得,是藏身在石狮子里的老夫人,为了不让那些人拆了你的房子,才做出杀人的事的?”

梁石愣了一愣,一脸的茫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这样吗?否则怎么解释石狮子嘴里染了血,那伙人又突然死在家里的事?

7

“你们不是为了这事来算账的……”梁石忽然想到了那天弥时和谢芳臣来的时候,问过他,家里是不是还来过别的什么人。

在他们之前,家里确实来过一个人,是个看起来挺漂亮的中年女人,那人一开口,就点破了梁石在石狮子里藏尸骸的事。

这事被说中了,梁石当然不高兴。但好在,那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弥时来的时候,突然问起这事,梁石自然地就认为,弥时也知道了石狮子里藏尸骸的事。

加上最近出现的人命案,梁石怕这些人找自己和老伴的麻烦,又怕他们把老伴当成邪祟怪物,这才百般阻挠,不愿意再和弥时他们深入交谈下去。

正在梁石陷入冥思苦想之时,忽然听得弥时开口问了句:“已故的夫人是否姓长孙?”

梁石冷不丁从一个陌生人嘴里听到了自己老伴的姓,愣了一愣,说出的话都结巴了,“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

弥时微微弯起嘴角,眼底是一片清明和了然。

同先前的长孙薇薇等人一样,长孙家像这样籍籍无名、默默无闻的怪胎并不在少数。

但这位已故的老石匠的夫人被救起带回家之前,是受着伤顺着萧梁河而下的,她为什么会受伤,会嫁给一个石匠躲在这里含糊过了一辈子,又是在躲什么人呢……

“也许,她带走了和长孙家有关的东西。”似是知道弥时在想些什么,身侧,传来了谢芳臣的声音。

弥时愣了愣,抬头看他,似也随之豁然开朗,“漫姨也是为了查清此事才到了丹阳。”

而这东西,不仅弥漫在找,长孙家也在找……毕竟,这位石匠夫人,藏身的地方实在是太隐蔽了,几乎一辈子也不曾抛头露面过。

这就说得通了,那东西明显没有落入长孙家的人手中,因而他们自然不能让这个宅子就这么被人拆了,才顺势制造了石狮子杀人的恐慌,就是为了让房地产商的人忌惮,暂时不敢下手。

而弥漫失踪的原因,恐怕也是碰上了长孙家派出的人。

“昨晚,有人潜入我屋里,像在找什么东西……”弥时说这话时,目光是看向长孙无欲的。

“我猜,漫姨应该没有落入他们手中,而他们要找的东西,要么,被漫姨捷足先登带走了,要么,就都不在他们手上。”

所以这些人才不得不铤而走险翻找弥时的东西,他们是怀疑,弥漫会把东西交给她。

这会儿谢芳臣当着长孙无欲的面说起长孙家的事,弥时又这样直白地看着他,出自长孙家的长孙无欲立场有些尴尬,有些紧张,“别,别这么看着我啊……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响起的电话铃声,简直跟救了长孙无欲的命一样,弥时果然收回了那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的目光,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罗列的声音,“时姐,找到弥漫了。”

8

罗列是在一辆冲下桥梁报废的车里找到弥漫的,虽然受了伤,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罗列已经把人送医院去了,弥时等人也是在医院见到弥漫的。

“漫姨?”

奇怪的是,弥漫在见到弥时的这一刻,神情却是警惕而又茫然的,好像压根不认识弥时和谢芳臣,直到视线落在那因紧张忐忑而探头探脑的查一点身上时,弥漫才有了反应,“查理!”

查理是查一点的本名。

被弥漫点了名,查一点的神色那叫一个精彩,是又惊又喜,赶忙迎到了弥漫的跟前。

而弥漫像是只和查一点分别了几日的老熟人一样,紧紧握着查一点的手,问东问西,“我怎么在这?他们是谁?你的朋友?”

查一点紧张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顺着弥漫的话一一回答,顺毛哄着。

这局势倒是把所有人都看懵了,什么情况,先前弥漫可是提都没提过查一点一句,就是见了面,也跟不认识他一样,这会儿怎么反过来了?

弥时看了眼罗列,罗列点了点头,所有人都退出了病房,只把查一点留在了里头照顾弥漫。

“这是失忆了?车祸撞坏脑子了?”长孙无欲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一脸不确信地看向弥时和罗列。

“弥漫出车祸,应该是为了躲什么人才出的意外。”罗列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弥时在老石匠家的收获,因而只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不过,这次意外并没有伤到头部,应该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如果是失忆,说不通……”

是说不通,要真忘了,这会儿又突然记起查一点是怎么回事。

几人在外头谈论了许久,查一点才从里头出来,见他们都在这等着,查一点愣了愣,也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

“其实……我和弥漫早三十年前就认识了,在泰国,我们没结婚,但和结婚也差不多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有时,是我认识的弥漫,有时,是我不认识的弥漫。”

这也是后来他在迷魂凼见到了弥漫,尽管自己的心情再怎么激动,也得压着,顺着弥漫的意思,不敢逼迫她记起自己的原因,这是弥漫的老毛病了。

“可是后来……出了点事。”

后来,弥漫就失踪了,毫无预兆地失踪,这十几二十年,别看查一点满世界跑,看起来不靠谱不着调,还老因卖假古董的事惹来杀身之祸,但他却没一刻停止寻找弥漫的下落。

长孙无欲给听感动了,“查老哥,没想到你长得挺猥琐,心挺痴的。”

查一点也因确认了弥漫安然无恙,心情放松了下来,有心思怼长孙无欲了,“长孙老弟,你别夸我,真的,你夸得我肝疼,想抽你信不信。”

查一点见弥时也不吭声,一时也有些心虚,气焰又下来了,“那啥,小时啊……我承认,在泰国那会儿,听说你姓弥,我接近你是有心,但绝不是坏心啊!”

其实这么些年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至少……弥漫姓弥,这世上姓弥的能有几个人,弥漫失踪的事,背后的水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

弥家的事,他也隐约了解一些,他深信,只有跟着弥时,才有可能顺着弥时这条线,找到弥漫。事实上……也是这样的。

“弥漫记忆紊乱的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终于,弥时开口说话了。

弥时一开口,可把查一点松了口气,赶忙回答,“三十年前我们认识那会儿就有了。我大概从弥漫口中知道一些,当年弥漫会逃到海外,好像……是拿了长孙越的什么东西。”

因而查一点确信,弥漫这老毛病,肯定就是那会儿受到了重创留下的后遗症。

拿了长孙越的什么东西……

这次弥漫会来这里,是因为老石匠的夫人也带走了某样对长孙家至关重要的东西。

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这里头,似乎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要知道,如果三十年前弥漫就被长孙家“通缉”过,还受了重伤,以长孙越的手腕,是完全可以直接将弥漫杀了的。

不太可能让弥漫一而再再而三地死里逃生,他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斩草除根?

弥时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了,马上就要浮上来了,可就是哪里说不通,想不通,导致一切想法和线索都腰斩在了这,衔接不起来。

就在此时,肩上忽然按下一只手,弥时回头,便对上了谢芳臣幽深却又沉静淡然无比的眸子,他似在安慰她,“不必多想,等弥漫‘清醒’了,就都知道了。”

弥时愣了愣,许久,才点了点头。

真奇怪,他总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每每思绪烦乱的时候,他也总能将她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

编者注:本文为《大河秘藏》系列第十章,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