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货郎·十三贯

赵大得了一种怪病,求见了许多医官也不见好转。

初时,只是背上长了一颗米粒大的赤色小疙瘩,不痛不痒。过了几日,小疙瘩愈长愈大,最后竟如同一只倒扣在背上的大碗。

虽累赘于日常劳作,但赵大本就游手好闲,这怪疾正遂了他的心意。

赵妻来唤他下地劳作,他在床上翻来倒去,哼哼着浑身无力,劳作不能。赵妻气急,摔门而去。

赵母来唤他担水,他干脆翻身背对着赵母,不耐烦地嚷嚷着,“病重病重,不去不去。”

赵母遂垂泪而走。

赵大这才翻身坐起,趿着草鞋去找狐友烂赌耍钱去也。

日子久了,本就拮据的生活更加苦不堪言。

赵妻与赵母终日以泪洗面,悲悲戚戚惨惨戚戚。

此日,有一药货郎打此路过。

见二人低声泣泪,好奇心起,遂问之。

二人起先心想家丑不可外扬,支支吾吾不肯多说。

怎奈药货郎夸下海口,说如有难题,皆可化解。

二人这才嚎啕大哭,一一详表。

怎料药货郎听后哈哈大笑,从身后的竹箱里取出一只木盒,置于桌上,嘱咐二人今后若有难处,便可趁夜将木盒埋在门前的道口,事后磕三个头,念个口诀,只管倒头大睡。

第二日早晨,公鸡打鸣时,再去那埋了木盒的地方,掘开掩土,必能应验。

二人欣喜非常,忙要倒地致谢。

药货郎却把她们拦下,再三吩咐,应验之时,只可取那维持温饱的分量,将多余的,重新埋下,次日再来取那木盒,万万不可贪心,否则便会生出可怕的祸端。

二人牢牢记下,千恩万谢,送走了药货郎。

至此以后,赵大一家虽因赵大游手好闲而拮据,却也勉强维持得了生活。

赵妻与赵母二人紧记着药货郎的嘱咐,虽在万难之际埋了几次木盒以渡难关,但事后更加勤快,将田地打理的整整齐齐。

二人还接了些许富裕邻家的衣物来浆洗,日子勉强维持得住。

这日,因赵大烂赌,在外边欠了些许钱财,债主们纷纷来赵大家里打闹,赵大被打的遍体鳞伤,家中更是一篇狼藉。

债主们临走时堵着赵大家门口叫骂,明日若交不出本息相叠的十三贯钱,便要害了赵大的性命。

婆媳二人瘫坐在地,相拥而哭。

赵大一脸血污,喃喃着,“命也命也,小小色子却也要了我的命啊!”

说完,竟昏了过去。

待他缓缓醒来,只见隐约间婆媳二人正把一个木盒埋进土里,事后二人跪在门口,嘴里念念有词。

“木盒木盒土里栽,苦因有果果难摘。

“今求铜钱十三贯,请在报晓之前来。”

念完,婆媳二人磕了头,站起身来准备回屋。

赵大赶紧躺下装睡,等婆媳二人睡沉了,这才偷摸起来,蹲在门口仔细盯着刚才埋木盒的地方,正想去将土刨开看那木盒有何蹊跷,却发现处地面的浮土慢慢隆起,好似有何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果然,不消一会儿,土层抖落,竟爬出一只硕大无比的金色蟾蜍!

那金蟾先是抖落了身上浮土,眼上的薄膜闭了又开,开了又闭,如此几番之后,竟张口吐出来十三贯铜钱!

赵大愣在当场,可那金蟾却好似不太满意,又张口吐出十三坨银锭!

赵大瞪大了眼,只觉得口干舌燥,那金蟾似乎摇了摇头,一张口,啪!竟是十三颗金疙瘩!

赵大只觉得双目冒火,如含碳火在喉,似乎背上那碗大的疙瘩也不再那么疼痛。

金蟾将吐出的钱财推进刚才的土洞里,将身形一抖,猩红的舌头探出口来,慢慢转身,侧头朝赵大藏身之处瞧了瞧,骤作烟散。

赵大瘫坐在地,背倚门框,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

等了些许时刻,赵大这才感觉身子里有了丝丝气力。仔细回想刚才所见,又想到近日苦不堪言的日子,牙一咬,心一横,恶从胆边生!

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抄起门口的铁锹,来到金蟾钻出复又钻进的土洞处,掘开浮土,发现一木盒。

忙丢了铁锹,跪在地上,将木盒从坑里拎起,掂量着分量,心中想着这怎么也不像装了刚才那堆钱财的样子。

赵大拿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将木盒打开,却见那里面的的确确装了刚才所见的十三贯铜钱,十三坨银锭,十三颗金疙瘩!

赵大甚是心喜,忙将那堆钱财尽数揣进怀里,将木盒随手一抛,扬长而去!

却不见那木盒内雕的那金蟾眼珠一转,竟化了一股子黑烟,随他而去!

等晨鸡报晓,婆媳二人忙起来,发觉不见了赵大,忙去看那木盒,不想刚出得门来,却见前几日的药货郎正蹲在自家门前,抽着烟袋,唉声叹气。

二人不解,上前询问。

药货郎掸衣而起,道:“你家赵大背上那包,实则是一条‘懒虫’。”

“几日前,我给你们那木盒,名唤‘千倍利’,虽能缓一时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

“那金蟾吐出的钱财,实则是你们以后日子里的积蓄。劝你们只可拿些许,也是为了你们好,只要事后勤快些,很快便会还了这档子因果。”

“可赵大却因为那条‘懒虫’,想着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起了贪念,若是没有那‘懒虫’,赵大就算是借了‘千倍利’的钱财,以后也就是潦倒些罢了。”

“我本是想借着这档子事儿,让赵大断了‘懒虫’,好好劳作,却不想他贪念太重,那‘懒虫’已经愈长愈大。”

婆媳二人呆在原地,赵妻缓了会儿,嗫喏着:“那赵大?他怎么了?”

药货郎将木盒递了过来,婆媳二人低头看时,却见那木盒内摆着十三贯铜钱,铜钱底下那金蟾雕处,又多了一个小人。

那人被背上的一条巨虫压着,手里却紧紧抓着几贯铜钱,满脸痛苦。

婆媳二人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歇斯底里。

药货郎重新点起了烟锅子,叹气道:“若是赵大在这盒子里想通了,肯自己断了那条‘懒虫’,说不定会被金蟾放回来。可若是他想不通,恐怕……”

“我虽是药货郎,可这人心贪欲,懒虫着生,却是毫无办法啊。”

言毕即去。

身后婆媳二人大哭,凄惨非常。

等走了很久,拇指姑娘才生着气从竹箱子里爬出来,攀到药货郎肩头,用力扯着他的鬓角长发,不满道:“你明明有办法把那个懒虫救出来,干嘛不救?你没看到那婆媳二人哭的是有多惨吗?”

药货郎吃痛,忙喊着拇指姑娘松手,不耐烦地解释道:“那懒虫本来就是难以根除的,就算我帮他取下来懒虫,日后赵大再被懒虫着生的话我还碰巧在吗?”

“而且,明明赵大可以靠自己断了的怪病,偏偏来靠我解决,哼!我又不是好心泛滥的烂好人,干嘛要趟这浑水?”

“这世上的人啊,贪心太重,你帮了他一次,他感谢你,你帮了他两次,他崇敬你。

“可你要帮了他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他却偏偏会把你帮他,当成饿了也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天经地义般的事情。”

拇指姑娘用力踢了药货郎的肩头一脚,生气道:“那,那两个人也很可怜嘛!”

药货郎却狡黠一笑,一字一句缓缓道:“这世上最好的药啊,却是家人无力的眼泪。”

药货郎反问拇指姑娘:“你真觉得赵大在盒子里面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声音吗?”

拇指姑娘咬着手指想了想,忽然剧烈的摆起了腿,嚷叫着:“哎呀哎呀哎呀,不想了,想到肚子饿了,我要吃冰糖葫芦!”

药货郎的眼里尽是温柔,带着笑意答应着:“好,我带你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