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学后去学校外的菜市场。”

任茜看着手里的纸条，上面没有署名，只短短的一行字，但飞扬的字迹，一看就是李歆远。

他什么时候开始写纸条了，不是一向都有话当面说的吗？任茜心中疑惑，但中午放学后还是如约去了。

任茜到了地方才知道，纸条的字迹只是和李歆远的很像，其实是同班的男生何兆写的。

何兆在她面前站得笔直，努力地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说：“今天我帮你出气。”

“什么意思？”任茜很莫名其妙，如果她没记错，他们两个在班上并没怎么说过话。

“黎晓菡上次在礼堂冤枉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妈妈忘了把裙子带过来，凭什么算在你头上？就算她后来在班上解释过，那也不行。”何兆说着说着愈发激动起来。

任茜没想到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居然还有人会为她打抱不平，短暂地惊讶之后她很感动，觉得自己活得还不算太失败，笑着说：“谢谢你，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用了。”

“预演那天我家里有事，没能来学校，不然一定不会让你被人冤枉。”何兆以为任茜在生他的气，连忙解释。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不需要这样。”任茜不明白他为什么紧张，他能和她说这番话，她已经很感激了。

“可我不想和你做普通同学。”何兆咬了咬牙，说，“任茜，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何兆永远不会忘记高一开学的那天，他走进教室，看见阳光正好笼罩在垂眸看书的任茜身上，好看得几乎让他忘了呼吸。

他知道任茜和他不一样，她成绩好，不是他这种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够得上的人。但这次任茜被人冤枉，让他觉着任茜再优秀，也是需要人保护的，而他想要做那个保护她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任茜愣了半秒钟，然后说：“对不起，我不想早恋。”

2

何兆表白被拒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高一三班。

起初任茜以为同学们只是八卦，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当作为数学科代表的她，收起作业来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受到了全班男生的孤立，没有一个人愿意把作业给她。

老师叫她回答问题的时候，男生们也总会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让她难堪。

同桌李悦提醒她，何兆在班上的人缘很好，尤其是班上的刺头儿徐天磊，更把他当作最好的兄弟。徐天磊觉得任茜不答应，是瞧不起何兆，所以鼓动了全班的男生一起孤立她，为何兆出气。

任茜觉得很莫名其妙，明明那天在菜市场时，何兆紧张而真诚，一度让她很感动，怎么转过身来，就看着全班男生一起为难她？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不明白何兆突然之间的转变。

“茜茜，其实何兆挺不错的，长得高，人缘也好，而且平时都不怎么和女生说话，如果在一起肯定很靠谱。你可以考虑考虑的。”李悦试着劝她。

“你知道，我答应过妈妈，高中不会谈恋爱。”任茜一边写着化学方程式，一边说。

李悦不以为然，“家长都这么说，但你学习这么好，就算是真的谈也不会有影响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接受何兆，是不是因为李歆远啊？虽然何兆是不错，但和李歆远可就完全没法比了，更何况，你们从小就认识，两家父母关系又那么好。”

任茜和李歆远常常被人误会，不过两个人都觉得他们完全不可能，所以从没有认真解释过。但如今又被提起这段糊涂关系，任茜觉得她还是有必要澄清的，“我和李歆远只是认识的时间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恐怕只有你自己这样以为吧？李悦在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转而劝道：“如果你对何兆真的没什么想法，还是找他说清楚，省得总被他们为难。”

“嗯，”任茜点头，“我会找机会的。”

然而任茜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晚上就在食堂被徐天磊浇了一身菜汤。

何兆在旁边看着，眼里闪过几分愧疚，但到底没有开口阻止。

任茜脱下满是菜汤的校服外衣，瞪向徐天磊，“你们幼不幼稚？都高中生了，整天做这种事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看着你难堪，特别有意思。”徐天磊得意地说。

任茜克制不住心里的愤怒，冷着脸对何兆说：“其实我很不明白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转过身来就能做伤害我的事？难道，这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

何兆明显也在压抑着什么，几次动动嘴唇，最后低着头说：“他们都说，你早就和二班的李歆远不清不楚的。你不是不想早恋，只是更喜欢家里有钱有势的。”

“所以呢？你觉着我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幻想破灭了，就对我打击报复？”任茜发现到了高中后，想要继续维持完美无害的表象，真的很难。一桩接一桩的糟心事，让她骨子里的攻击性再也藏不住。

“任茜，虽然我没有李歆远有钱，但是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买。李歆远女朋友一大堆，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你离开他吧。只要你离开他，我不在乎你们之前的事。”

何兆说不清楚他现在对任茜是什么感觉，他以前觉着她高高在上，很难接近，但是听人说了她和李歆远的事之后，竟然在心底有一丝庆幸。只要她不是真的那么完美，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机会？

怎么又扯到李歆远身上了？任茜压着火气，再次拒绝道：“何同学，我不想早恋，不论和谁都不想。即使你喜欢我，我也没有义务就一定要给你回应。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了。”

3

任茜从食堂出来，去了操场，沿着跑道一圈圈地走。

她从小被妈妈严格要求，要有修养，任何时候不能失去风度，更不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所以一个人去散步，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舒散压力的法子。

十一月风吹得厉害，她只穿着一件羊毛衫，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其实挺冷，但她不想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兆，更不想被班上的男生为难。

她走了很久很久，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来人是李歆远。

“你不开心吗？”他问。

“嗯。”她叹了口气老实承认，“我最近都不开心。”

李歆远注意到她手里拎着的校服，问：“你校服怎么了？”

“在食堂被洒了菜汤。”她说着突然打了喷嚏。

“你最近可真够倒霉的。”李歆远一边嫌弃地说，一边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递过去。

任茜想起刚才何兆的话，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没有接，“哎，我们最近还是保持距离。你不知道，现在居然在传我为了钱和你在一起。”

“我俩的谣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歆远毫不在意。

“不，这次不一样，我想过两天安稳日子。”任茜连忙表明立场。

李歆远看着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脸色沉下来，冷飕飕地问：“你是认真的？”

任茜果断点头。

“好，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愈发阴沉，“大小姐为了你那完美形象，又开始启动防御机制，六亲不认了。”

任茜知道他一生气就这样，连忙解释道：“李歆远……”

他没有让她说下去，“放心，我不会纠缠你，就按你说的，以后在学校里碰见都当作不认识。”

李歆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幕下李歆远的背影，固执而萧瑟，让任茜突然生出一种会彻底失去他的恐惧。

4

任茜觉得升入高中后的生活，简直糟透了。

被人超越、被人冤枉、被人莫名表白又莫名孤立，她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更煎熬的是，她和以前一样上学念书，什么都没有做，事情为什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她连改正都不知道从何做起。

那天在食堂和何兆说清楚后，他不再为难她，但是开始变着法子对她好，这更让她头疼。

何兆早上帮她带早餐，下课帮她收作业，还有各种女生喜欢的发卡、巧克力都送了个遍。

这个结果是任茜完全没想到的，每次何兆殷切的眼神和同学们起哄的咳嗽声都让她压力颇大。

在任茜又一次推开何兆送过来的奶茶后，李悦感叹道：“茜茜，你是怎么做到的？也太冷酷了吧。”

任茜苦着脸，“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被拒绝那么多次后，还来给我送东西的。”

“哎哎哎，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径？你这样让别人知道，是很拉仇恨的，好不好？”

李悦和任茜说，她这样狠心拒绝何兆，很容易惹来闲话。

课间去厕所的时候，任茜也听到几个女生在暗地里谈论她。

“三班那个任茜也太装了吧？何兆那么追求她，都没成。”

“要是有个人对我那么好，我肯定早答应了。”

“真的，我现在觉着何兆好可怜。”

……

何兆大张旗鼓地追求她，在同学心中是痴心勇敢的典范，而她一味拒绝，成了那个冷漠的、把人家一片真心践踏得粉碎的坏人。

任茜觉得这很不公平，凭什么她就一定要接受？为什么就没有人想过，她的生活会因为何兆的痴心而受到干扰？

任茜心里很烦，又没有勇气和那么多人争论，只好等着那几个女生走远了，再出来。

原本在楼道徘徊的何兆，看见她走过来，忙迎上去。

任茜见是他，心情更不好了，沉着脸说：“我回教室。”

“我听说你很喜欢去海洋馆，我买了两张周末的票，我们一起去吧。”

“抱歉，我不想去。”任茜说完，抬脚往教室走。

何兆忙展开手臂，拦住她，“这周的票很难得，我排了好久。”

“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接受你的。”任茜拧着眉，再次拒绝。

“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不会要求你立刻就和我好，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你会改变心意的。”何兆仍在试图说服她。

“你现在这样就很给我压力了，你每天做的这些事情，都在影响我正常的生活。”

“我只是想对你好，不需要你的回应，这样也不行吗？”何兆说得很小心，卑微得恨不得把这颗心都捧出来给她看。

每次何兆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都让任茜很有罪恶感，甚至她自己都会想，是不是同学们说得没有错，她确实是个践踏感情的坏人？但是她不可能答应他，她不能让妈妈失望，她点点头苦笑道：“可能我就是狠心的人吧。”

5

任茜的冷硬态度，终于让何兆打了退堂鼓。

与此同时，何兆也不再来学校上课。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礼拜后，徐天磊终于忍不住，在数学办公室外堵住了任茜。

徐天磊扔给任茜一张纸条，上面除了何兆家的地址还有一句话：“兆子因为被你拒绝，不来学校上课，整天躲在家里，不吃饭也不理人，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得去他家把他叫回来。”

“我不会去的，我不认为我有能力把他劝回来。”

“你这女生怎么这么狠心？兆子为了追你，花了那么多心思，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为了那张海洋馆的票，兆子排了两个通宵？”徐天磊觉着和任茜说话他都要气炸了，任茜的冷漠态度让他分分钟都想冲上去给她一拳。

徐天磊的态度很凶，但反而能让任茜没有负担地说出回绝的话：“他不来上学，是他自己想不开，别人说也没有用，尤其是我，我现在给他的任何回应，都是在伤害他。”

“果然是好学生啊，薄情的话都说得这么漂亮。”徐天磊冷笑，“但是我不吃你这套，你今天必须去兆子家，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不会去的。”

任茜说完想离开，徐天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任茜用力挣扎着，“你做什么？这里是学校。”

“你今天必须去，不然我不会放手的。”

任茜不想见何兆，又害怕僵持之下徐天磊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用尽力气想要挣脱出来，推搡间，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

她的膝盖直接磕在棱角上，鲜血一下子流出来。

徐天磊这时候也有些慌，“你……你快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

任茜又急又怕，努力想站起来，但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她急得满头是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突然一双手朝她伸过来。

她抬头，竟然是李歆远。

那个在黑夜中被她气得头也不回就走掉的李歆远。

李歆远没有说话，直接扶着她去了学校的医务室。一路上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她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他胸口的微微起伏。这样的感知让任茜的脸颊烧得绯红，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任茜摔得不轻，校医上完药后，让她在医务室好好休息，先别急着去上课。

任茜不想回去面对徐天磊，自然也乐得留下来。只是等校医进了里屋，只剩李歆远和她在外面后，愈发心虚起来。

“谢谢你扶我过来。”任茜别别扭扭地说。

李歆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们和好吧。”

任茜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求和，诧异地问：“你不生我气了？”

李歆远很不厚道地白了她一眼，“我妈妈让我周末和她去一个酒会，可我早就和周凯他们说好了一起去网吧打CS。”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任茜和李歆远从小就认识，一直彼此看不惯，却还能一直和平相处下去，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们需要彼此向各自的家长打掩护。

“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的。只要你和我妈妈说，周末学校安排了补课，你们班那男生的事，我帮你搞定。”李歆远怕她不答应，继续增加了筹码。

“你能有什么办法？”任茜不相信他，在她看来，这件事想过去，只能消极地等待被时间遗忘的那一天。

李歆远轻笑，“我当然有办法，我受过的表白可你比多，而且从来没有弄成过你这麻烦样子。”

任茜撇撇嘴。李歆远自然是受欢迎的，天生的好样貌，高高瘦瘦的衣架子身材，即使穿着难看的校服，也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可以直接去演青春片里的校草角色。早在小学还戴着红领巾时，就已经有大胆的女孩子追他了。这么多年算下来，他的历任小女朋友，任茜的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

看在他那么多经验的份上，任茜勉强地点头同意，“好吧，成交。”

6

李歆远的效率很高，三天之后，何兆果然来学校上课。

何兆比之前瘦了近一圈，脸色也不太好，但这次他想得很清楚，不再纠缠任茜。

他和任茜说，以前做了那么多让她困扰的事，他很抱歉，以后都不会了。

何兆的巨大改变让任茜心里满是疑惑，她决定去找李歆远问清楚。

中午放学后，他们约在了经常去吃的那家快餐店。

“你到底对何兆说了什么，他居然转变这么大？”任茜问。

“这是下一件事了。”李歆远得意地卖关子，“我们约定的只是帮你搞定，没有说要用什么方法。”

任茜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她说下去：“你说吧，还要我做什么？”

李歆远笃定地笑笑，“这周历史老师要求的报告。”

“好，我帮你写。”

其实李歆远的方法很简单，但却是只有他才能想到的方法。

他找了认识的学姐，去向何兆表白。

“这能有什么用？”任茜还是不明白。

“你没谈过恋爱当然不明白。这表白嘛，最怕的不就是被拒绝、面子上下不来？”

“所以你是说，他后来做的这些都是因为不甘心、面子过不去？”

“你也别笑话他，要是你被人拒绝，可能比他还夸张。”

任茜秀眉一挑，“你说谁呢？我怎么可能被人拒绝？不对，我怎么可能是主动表白的那个？”

李歆远对她的反应不甚在意，接着说：“其实不论一个人有多优秀，总是会有人不喜欢他，这是生活，算不上失败。只不过，他作为被拒绝的一方，难以体会。人嘛，不亲自感受一遭，怎么可能真的感同身受？”

“真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任茜难得的一脸认同。

李歆远显然对她的表情很受用，又接着说：“而且你做得也没有错，表白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会不会被接受，而是大胆说出自己的心意。只不过我们都还太年轻了，狭隘地认为面子才最重要。”

任茜点了点头，连日来郁结在心中的烦绪，因为他这几句话尽数消散。

她想李歆远是对的，她没有随便践踏别人感情，何兆也不是真的执着到纠缠不休，他们只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