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赖上你(连载四)

当年,杜若茗和叶晋明结婚的时候,叶晋明受了伤。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骑摩托车接亲这事儿就直接被杜若茗否决了。

10

杜若茗拍着他的背安慰:“不哭不哭,多大个事儿嘛!不就是接媳妇儿吗?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是我娶媳妇儿啊!”

杜若茗的理由也充分:“总不能让你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哥们儿白跑一趟吧?再说了,你娶我,我娶你,不一样嘛!咱俩谁跟谁啊?”

叶晋明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于是,这位直男癌晚期患者认认真真地对他的准媳妇儿说:“你接我行,咱可说好了,是我娶媳妇儿,不是你娶老公。”

杜若茗笑得滚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说:“咱俩不分彼此,谁穿婚纱,谁穿西服不都一样?”

直男癌患者立刻就叫了起来:“我不穿婚纱!我不穿婚纱!”

婚礼当天,三十六辆黑鸟集结在杜若茗奶奶家门口。杜若茗一袭抹胸白纱,上身披了一件皮质短款黑色机车服,头上戴了一顶黑晶头盔,洁白的头纱从头盔下面垂下来。叶晋明就坐在她身后,又高又壮的爷们儿,委委屈屈地给小娇妻抱着婚纱。

人逢喜事,杜若茗英姿飒爽,她身后那位却嘟嘟囔囔:“咱们下次结婚,绝对不能这么来……”

杜若茗一记栗暴就弹在了他的头盔上:“叶大明!说什么呢?”

摩托车队从湾儿里巷出发,杜若茗载着叶晋明打头阵,绕城一圈,排山倒海般的发动机轰鸣声中,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向锦江酒店。据叶晋明后来回忆,那一天是他平生最窝囊也最得意的一天。为了娶到她的那份得意,他心甘情愿地窝囊!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把徐海、张宇那群闹洞房的人撵走,杜若茗一下子扑到叶晋明的身上,点着他的嘴唇问:“证也领了,婚也结了,这次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赖账?”

叶晋明拄着拐杖站起来,单手一拎就把她扛在肩上,走进卧室直接就把她丢到了床上。他说:“杜若茗,从今晚开始,你欠下的那些债,就给老子好好还吧!”

虽然平时嘴巴上都不是吃素的主儿,可是两个人确确实实都没经验,尤其叶晋明脚上又有伤,心急却不得要领,折腾到半夜愣是没办成事儿。

她是真的疼,他也是真心疼!

这不成啊,都等了这么久了,大好的新婚夜,好容易合法合理地履行夫妻义务了,就这么放弃,这不符合杜氏风格啊!

可是看着他满头的汗,脚上还有伤,她也是真心不忍。

她小心地说:“大明,要不,我来?”

“说什么呢?”

杜若茗洒脱,却并不是可以跟闺密好友坦然讨论夫妻床笫生活的人,所以,她和叶晋明两个人第一次是她主动的事,她一直不敢问还有没有其他小夫妻也是这样。

杜若茗此生在叶晋明面前引为豪壮的三件事:我跟你求的婚,我迎娶的你,也是我先上的你!

病房外天气不好,雪化成雨,雨又结成冰,满世界一片冰冷糊涂。杜若茗靠在病床上想着,她和叶晋明,一开始就是她在主动,他应该就只是被动接受,接受着,接受着,就成了习惯吧!

往事难消永夜,杜若茗靠在床头就这样纷纷杂杂地想着,困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就看见门被推开了。

来人脚步很轻快,她几乎还没睁开眼,人已经到了她的床前。

杜若茗突然坐了起来:“奶奶?是你吗?奶奶……”

她喉咙一哽,眼泪流了下来。

奶奶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还是往常那样温暖又慈爱:“茗茗,你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奶奶啊?”

四年没见,奶奶的样子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干净利索的一个老太太,喜欢穿月白色的改良大襟儿衫,梳平平整整的发髻。杜若茗想扑到奶奶的怀里大哭一场,却感觉手臂无论如何也抬不起。

“奶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茗茗,奶奶不怪你,奶奶知道你心里苦。这次好了,你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啊!但是,这个医院却是不能住的!”

说完这一句,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阴鸷而又着急:“快点儿走,快点儿走,这里千万不能住……”

“奶奶……”

杜若茗一身冷汗地猛然坐起,却发现自己还是在医院里,窗外夜雨依旧,又冷又湿,跟奶奶去世那天的夜很像。

她喘息未定,向病房门口望去,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楼道里的灯光泻进来,在门口那里铺了一道斜斜的光。突然记起,睡觉前自己是没有关灯的,是谁替她关了灯?

杜若茗望着那片灯光,没有作声,也没有去开灯。想了一会儿,她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自言自语:“好饿,不知道这个时间还有没有吃的?”

她把手机和钱包塞进衣袋,没有拿背包,就这么出了病房。出了住院部大楼,外面正在下着雨夹雪,气温很低,路上一片湿滑。

回头望一眼自己刚才待过的病房楼层,杜若茗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并没有去吃夜宵,而是直接出了医院,打车去了自己入住的酒店。她想好好冲个澡。杜若茗有个习惯,一有问题想不开时,她就想冲澡。“哗哗”的水流声屏蔽了外界的干扰,脑子就特别地活跃,想不清的一些事情就能在一瞬间茅塞顿开。

在她任教的鹿角角小学,除非去翻过两座大山以外的镇上,否则一年之中也难洗上一次痛快的淋浴。所以,她就特别喜欢下大雨,冲进雨里,伸开双臂,“哗哗”的雨声之中,她的心反而特别沉静。

她正在例假期,水温不能太低,但是水流必须足够大,试了几次,把莲蓬头的水流调到最大,水花的冲击力让她有一瞬窒息。

关闭阀门,她大口喘着气,低头看见脚下水流里混着的血丝,突然就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叶晋明失踪三天,怀孕七个月的她,拖着笨重的身体满世界地找他。也许是连日来的体力透支,孩子就那么突然地要来了。

叶晋明不在,徐海和美娜正在外地度蜜月,闻晓也去外地参加一个医学交流会。那一瞬间,她感觉天都要塌了。一个人打车赶去医院,楼道里遇见了她的高中同学梁馨梅,心里才算有了一丝安慰,自以为是有了可以依靠的亲人。

那时候,梁馨梅已经是市二院的妇产科大夫了。梁大夫也确实够朋友,跑前跑后地帮她挂号、垫付医药费,又亲自给她接生。可是,还是晚了,孩子生下来就已经不行了。

她哭闹着要见宝宝最后一面,梁馨梅只好把那具小婴儿的尸体给她抱过来,可怜的宝宝,身体又瘦又小,红红的缩成一团。

自责、悔恨、绝望……人世间最负面的情绪在她心里集中爆发,她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宝宝,也恨叶晋明不在身边。看着宝宝那小小的身体,她突然就开始呕吐,吐完胃里的食物又吐胆汁,吐完胆汁再吐出来的就都是鲜血了。

从此,她再不能吃肉食,尤其不能见到未烹调的新鲜的红肉……杜若茗把淋浴关掉,水流一停,就听到手机在外面疯了一般地响。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裹上浴巾出来,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那边的咆哮如同巨浪,扑得她耳朵疼。

“你去哪儿了?”

杜若茗没说话,直接把手机关机丢到床上,拿起电吹风吹头发。头发还没有吹干,敲门声已经响起了。本不想理,无奈敲门声太大,对门的客人已经抗议了。

她放下电吹风走过去,挂上锁链,打开一条门缝,门外是臭着一张脸的叶晋明。

“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

杜若茗要关门,叶晋明直接把手掌伸进来,握住门边,看着她说:“还想拿到拆迁款吗?”

杜若茗只想了一下,就决定向金钱屈服。男人的外套上沾染了一层湿冷的雨气,他喝了酒,脸色很不好。

他进来,杜若茗却不想关门,靠在门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懒洋洋地说:“说吧,我听着……”

话没说完,他握住她的胳膊一拉,“嘭”的一声碰上门,直接就把她按在了墙上。

“玩儿失踪很爽是不是?”

男人的声音阴狠,杜若茗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说:“四年前,我独自一人在医院生孩子时,也想问你这句话。”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男人眼睛里瞬间充血,凶狠可怕,仿佛是嗜血野兽眼里的凶光。他一下捏住她的下巴:“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段日子,一点儿都不爽,真憋屈……”

他把她往墙上一按,低头就要吻。

杜若茗使劲推着他:“叶晋明,你这个疯子……”

她又气又恨,抬起膝盖向他顶去。叶晋明膝盖一收,两条大长腿牢牢夹住了她的腿,嘴角一勾,说:“行啊,还记得我教的这招。”

“嗯,打流氓的,必须记得牢……”

说着,杜若茗抬头用力向上一顶,脑袋直接顶了他的鼻梁。这也是他教的,自从学会,还是第一次用。

叶晋明伸手就去捂鼻子,杜若茗趁机从他怀里挣脱,跑到门边,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后领一紧,直接又被他拎了回去,再一推,又被按在了墙上。

说实话,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从小到大,如果不用上撒娇这一招,她跟他掐架就从来没赢过。

可是,这一次,鬼才有心情向他撒娇!

11

“叶晋明,你个浑……嗯……”

他钳住她的手,低头封住她的嘴。这不是亲吻,是泄恨。怀恨的撕咬,霸道之中不带一点儿温柔。

他狠,她更狠。杜若茗找到空隙,牙齿一磕,用力向他咬去。这一下有多狠,忙乱之中忘了,只记得好像听到“咯吱”一声响,他的肉差点儿进了她的嘴。

这次是真疼,叶晋明一只手按住她,一只手按住嘴唇,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吸着嘴唇,表情痛苦:“杜若茗,我记得你不属狗啊!”

杜若茗磨牙霍霍:“我属狼。”

“恰好,我也是……”

他舔舔嘴唇,不怕死地低头又来,这次亲的是她的眼角,那里有晶亮的泪痕。

她这次咬得也不是他的嘴,而是他的脖子。他不躲也不闪,闭着眼睛嗅着她的发香,任她狠狠地咬住不放。直到杜若茗自己感觉唇齿间腥甜的味道跟那口服液的味道一样不好,才自己松了嘴。

“饱了?”他微眯着眼睛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笑和赤裸裸的挑逗。杜若茗嘴角一收,用力向他脚上跺去。

以前,每次亲热之后,他总会在她耳边低声问:“吃饱了?”

那时候,他声音也是含着笑的,柔柔软软的,呼着一点儿热气扑在耳根处,像三月的春风……

今非昔比,感情不能复制。再不是当年的心境,还说当年的情话,活该他叶大明被跺。她跺他,他也不躲,被跺疼以后,才抱着膝“哎哟哎哟”地叫着,转身一瘸一瘸地向窗边的椅子走去。

杜若茗指着门口冲他喊:“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他不理,继续往里面走,清冷的声线里满是嘲讽:“都是成年人,又是老相识,你开门时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杜若茗简直被他的不要脸气疯了,跑到门边,拉开房门,再次下逐客令:“谁知道你会比四年前还不要脸?滚!立刻给我滚!否则我就报警了。”

“报警?”他一笑,“哎呀,我好害怕啊!那你就报一个试试,看看警察有没有闲工夫管你这琐碎的家务事?”

杜若茗急了:“谁跟你有家务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了!”

叶晋明坐到那张有圆形椅圈的圆椅上,眯着眼睛看她,醉意愈加明显,声音也懒懒的:“离了?那明天再去复一下。反正你这样的臭脾气也不会有别人肯要……”

“别在这里睡,你给我出去……”

这家酒店的房间面积不大,为了隔出更多的空间,每间客房都很狭小,所以里面的家具也尽量迷你。叶晋明个子高,长手长腿的,坐在那张椅子上,四肢都搭在椅子的外面,显得很委屈。

他闭着眼睛,疲惫地说:“茗茗别闹……我今晚已经跑了好多地方,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就不再说话,头慢慢地垂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了。杜若茗使了使劲儿想把他架起来丢出去,拉了几下,那人的身体却像长在了椅子上,纹丝不动。

有人从走廊里经过,好奇地向门里张望,杜若茗异常烦躁,一把就摔上了门。

她靠在床头抱着臂看他。

他的头垂着,下巴抵在了胸前,因为呼吸不畅,起了轻微的鼾声。

毕竟几个小时前他还好心送她去了医院,看着他窝在那把小椅子里的委屈模样,她终是有些于心不忍。

“呵!我如果管他,我就是大傻子!”

“哼!我如果管他,我就是二傻子!”

“我如果管他,我就是……唉,算了,反正他睡着了,也不知道是我扶他到床上去的。”

最终还是没忍住,杜若茗走过去,一弯腰……奇了怪了,刚才怎么拽也拽不动,现在只一扶,他竟然乖乖地就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随着她就走到了床边。

又装!

杜若茗一气,直接就把他推倒在床上,可是听着他细微的鼾声,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冤枉了他。再看他的皮鞋上、裤腿上那斑斑点点的泥巴,心里又是一阵不忍。外面雨夹雪,路很不好走,他却踏着风雪来找她……

往日的点点滴滴小草芽儿一般就要往外冒,杜若茗拉开窗户吸了一口外面清冽的空气,清醒了一下想犯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