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休假开始

苏亚洲口中的台湾人是迈瑞电子行销部的经理,有次去他们里维修私家车,和苏亚洲闲扯,不知怎么说起他们部门正要找个小车司机。

苏亚洲打包票说自己技术肯定过关,试开了下,果然说行,去那公司面试其实就只是走了个过场,今天早上来通知他体检了。

“直接说行”这个苏韵倒不怀疑,苏亚洲以前在驾校学车时,碰到上头有检查的,教练就让苏亚洲出来给他们点“厉害”看看。技术想必是过关的。

“给他算怎么回事?感谢费?人家一个部门经理怎么会要你这两千块钱?”

“那天修车时,他这么暗示的。这我不会听不懂。”

苏韵诧异于还有这种神奇操作!

“这样的人,你也敢跟着做事?”苏韵想这不是太low了嘛。

“有什么敢不敢,又不是做坏事,我就是给他们部门开车。说业务太忙,公司小车班的车调不过来。信息社会,最值钱的就是信息。给人家这个钱也是应该的。”

呵,倒是自己不开化、老古董了。

“工资谈了吗?你和倩倩说了没?”

“4000,双休。说过了,她也挺开心的。”

工资还真是创了苏亚洲这些年的新高。

“那你没和她说两千块?”

苏韵没忍不住,甩出这个问题。她发自心底的好奇,为什么苏亚洲缺钱从来都不和自己老婆开口。因为要在老婆面前要保留尊严?可每年到年底两光两光地,想保留也留不住啊。

“她暂时也没有。”苏亚洲说,“这个月生了两次病去了两次医院,胃不好,牙又疼,花了不少钱。正好又预缴了下三个月的房租。”

苏韵抬眼望天,想我说什么来的……

沈倩倩老为胃的问题往医院跑。苏韵和她说要胃要养,饮食清淡点,营养注意搭配得均衡点,“你可以微博上关注一个叫范志红的营养专家,她有很多好建议。”沈倩倩说每天下班到家要九点了,累得只想躺床上,哪有空做饭。

苏韵不明白这样的恶性循环“造福”了谁。工作忙工作累,赚到的钱付房租,点也许是地沟油的外卖,进医院治弄坏的胃……周而复始。

他们这样享受到了他们要的“都市生活”了吗?只图一时爽,他们图到了吗?他们当真就从不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吗?沈倩倩和苏亚洲同龄,只比自己小一岁,她感觉像代沟了十岁以上……

当然,对“暂时没有”,苏韵不大以为然。

沈倩倩对孩子尽的最大义务就是买衣服,逢年过节给李茹萍苏卫国老太太也都买,但左不过两双鞋子两件衣服之类的。

对自己却极潇洒慷慨:几个月烫个新发型染个新发色,衣服什么时髦买什么,榴莲两百一个照买不误,工作不满立刻跳槽,找不到工作时在家一歇几个月也能毫不心慌手软,照样缺什么买什么……这样花法的人,怎么会没有两千块?

要么就是苏亚洲从没在沈倩倩面前说过缺钱,要么就是如苏韵猜测的那般,沈倩倩在钱上是和他划清界限、一毛钱不相干的关系。

这也不算错。我不要你养着我,已经算仁慈大方了,还能我反过来养着你不成?

可是……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界限划得这样清爽,感情靠什么维系?然而人家两口子明明又看起来挺好的。沈倩倩周末来苏州,苏亚洲还次次接站,难舍难分呢。

苏韵看不懂。

说给陈艺蕊听,陈艺蕊说,“你是嫉妒人家吧?这么多年维持着恋爱热情。”

苏韵不屑,真的是,嫉妒,除非她疯了。再说她和章哲好得很呢,她才没有酸葡萄。

“要么你弟功夫在床上?没人说女人都图钱,不能图这个啊。而且你弟长得也不错,光看外表,男人味还是很足的。”陈艺蕊嘴一向毒。

苏韵呸她,她又一本正经起来,“有什么看不懂的。房子老家有现成的,孩子你爸妈带着,就单纯图个自由自在两不管,自己舒舒服服。都像你这样保守,样样事未雨绸缪,哪里还有非主流这个词、这群人?人家那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是人总有变老的时候,到时怎么办?

苏韵还是不能理解。

现在,她又差点想说教,好在及时打住了。她能说哪句?说谁?李茹萍都觉得不好过问沈倩倩钱上的事呢。她操那心弄明白又怎么样?

章哲有次批评她自寻烦恼,“想帮、愿意帮就帮一下,一家人。再说千把几百块钱对你的生活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影响。不想呢,就不帮。很简单的事。”

可苏韵愣搞复杂了。苏亚洲一说缺钱,她就条件反射般想知道为什么缺,为什么日子混这么惨,她就着急。最后给是给了,把苏亚洲教训一通,自己还弄一肚子气。

“我已经走过银行那片了,明天你来家里拿吧。也不用惦记四五天还我,不要还了……但我趁这次和你说清楚——以前说过,你总不当回事——我是有家庭的人,自己一身房债背在身上,你不该老指望我来救你的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知道了。”苏亚洲说。

挂了电话,苏韵想起这阵流行的“断舍离”。不光是衣服杂物,在感情上、在类似苏亚洲这样的事情上,也应该“断舍离”。谁能替谁活啊?

一会儿回家后要在规划事项里加第四项:不再伸无意义的援手,不做苏亚洲的流动后备银行,不再好为人师,不再为别人的人生操心。

这一想,大大松了口气,好像已经甩开了一个包袱似地。

回到家,她心满意足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窗外一声接一声的蝉鸣都没吵到她。

醒来把婴儿床里的东西稍微收拾整理了下。现在里面都快堆满了,除了苏卫国送过来的小被子小衣裳,趁逛街她和章哲又买了四条柔软的毛巾毯,XS号的尿不湿搬了两箱回来。万事俱备。

晚上章哲下班回来打包了炒猪肝。

“你要不要现在吃?老板说冷了加热就老,影响口感。”

苏韵说这都打包几次了,老板怎么今天才和你说。章哲说就是看我最近老去打包,脸熟了,才和我说了两句闲话。

“你没告诉他你老婆被你每天的老三样养得早不在乎口感了吗?”苏韵倚在厨房门口,看章哲忙,调侃他。

“告诉了!我现在逢人就夸你,说你不挑,说你皮实,说你好养!”章哲配合得熟门熟路,开冰箱拿出两只鸡蛋还不忘朝苏韵一挥,“瞧,天天蒸蛋都吃不腻!”

苏韵领了章哲给的小高帽儿,不和他抬杠。不过这大半年,章哲蒸蛋的水平还真是有长进的。理科生,照着食谱给的蛋水比例,大约水温,一板一眼照着做,果然蒸出来光滑水嫩的。

至于别的有火候、油几成热字样的食谱,那就全靠蒙了,好在也是卖油翁卖油,“唯手熟尔”的事。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天天练也凑活出来了,色香味俱全不敢指望,吃是没问题的。

“不过今天咱们就再吃这一回!我妈明天来了,这下能换花样了。”

“哎?”苏韵惊讶,“你这个人,为什么不先说这事?啊呀,床还没铺,毛巾也没洗没晒……咋突然提前一周来了呢?”

“谁知道。‘通知’我说明天两点到苏州。到时我去火车站接。”

“37路不是直接到小区门口吗?”苏韵内心不太想章哲请假。最近这个月,章哲除了晚上接,早上也坚持非要送她,每天晚一小时才进公司。章哲说打过招呼了,特殊情况,不要紧。

“你不是说他最龟毛吗?”苏韵说的“他”是章哲同部门的课长庄大勇。

“龟毛就龟毛了。我的年终绩效考核又不归他打。”章哲的职务也是课长,只是偏技术面,而庄大勇偏行政面,很爱在迟到早退请假这些事上和人过不去。

“那也不好吧……”苏韵说。她自己做事力求不落人口舌,也不希望章哲被人揪住小辫子。

“接一下吧。两年多没来了。”章哲说。

不去接一下,老头儿肯定要上纲上线。这是章哲心里的真实想法。

大前年结婚时,老两口来了几天,拢着袖口和别的客人一样,也是连接带送的。在老头儿那里,这叫“礼数”。当然这礼数是分的,只收,不给。是单向的。

章哲忽然就有点怵。好像一项相处技能已经生疏,猛一下要重捡起来,心里没底。并且那技能又不是什么愉快的技能,曾经的熟悉也是没奈何、被动、习惯成自然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熟悉……

章哲想着,手上打蛋的速度不自觉就快了起来,金黄色的蛋液在碗里拼命翻滚。他很小心地把上层的泡沫儿用筷子往水池里赶,最后覆上保鲜膜,放进蒸锅。

一转身,见苏韵还笑意盈盈倚在门口,升腾起来的一点虚和不踏实似乎又跑掉了。怕什么呢,担心什么呢,自己三十一了,三十而立啊!自己也要当爹了,还能畏惧自己爹、担心相处不好、担心回到处处听他“指令”行事的过去吗?不会的。

“你说我们给多少钱你妈买菜合适?2500够不够?”

“差不多吧……”章哲并不确定。

苏韵想,问他确实是白问。他们两个人平时吃得简单,除了每周买河南草鸡贵一点,一只上百块,别的都是普通菜色,加上米面油和鸡蛋都是苏卫国从家送来的,所以一个月的伙食费一千七八差不多。但公婆平时买菜习惯自己不清楚,万一少了不好,再说多了两个人呢。

“算了,给3000吧。我明天出去取,到时你拿给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