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月地:岂为珠

1

“要不,你们就离婚吧?”婆婆叹了一口气,避开林顺慈难以置信的目光,悠悠说,“离了婚,你还能趁着年轻再找个好人家,这样耗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可是开始的时候,婆婆不是这样说的。

柳唐时常借口工作夜不归宿,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钱交到她手上,她只以为他花钱大手大脚,也没有起疑,只是自己更加省吃俭用,一面辛苦工作,一面悉心照顾家中的公公婆婆。

也是她太蠢,蠢到要柳唐同她摊牌,她方知道,她以为只有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出轨、小三这种事情临到了她头上。

“我爱她,不能没有她,我们非离婚不可。”

柳唐态度坚决,不容商榷。明明她才是受到背叛的一方,却要一遍遍问他,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错在不够年轻不够漂亮不够善解人意,他不再爱她,她的一切统统是错。

公公婆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扬言断绝亲子关系都没能改变柳唐离婚的决定。那时,公公婆婆说,“好,你要是敢离婚,以后永远别回来了,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们只有顺慈这个女儿了。”

她的娘家,远在省外,家中哥嫂做主,早已没有她的立锥之地。所以她想,也好,以后她就当公公婆婆的女儿,为他们养老送终。

可是,没有血缘的儿媳妇终究比不上亲生儿子,话说得再漂亮,到头来,他们才是一家人。然后,那个被他们骂作狐狸精的女人,会取代她的位置,渐渐成为他们心目中另一个堪比女儿的儿媳妇。

“朱萦心。”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每念一次,便是一次将之吸血啖肉的过程。

她没有见过朱萦心,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个比她漂亮比她年轻的女人。但见面之前,她还是翻出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鞋子,笨拙地擦粉抹口红,务必让自己看上去在最好状态。其实不过是争一口没有意义的气,自尊心作祟罢了。

可惜她的精心装扮比不过朱萦心随意的牛仔裤和紧身吊带,她果然漂亮,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发丝飞扬,神情倨傲,一双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却故作天真地眨着,张口便刺她,“阿姨,打电话约我见面的是你吧?有什么事快说吧,我很忙。”

林顺慈下意识握紧了挎包,盯着眼前这张恃靓行凶的面孔,语气却是平静而温和的,“请你离开柳唐,他是我的丈夫,但凡你有点道德,便不应该破坏别人的家庭。”

“哈哈哈……”朱萦心被她的话逗笑了,杯子里的咖啡都因为她大笑的幅度微微晃动,“阿姨,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来跟我讲这种话?你老公跑过起来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长得漂亮?你与其找我说这些废话,不如去整整容,说不定整好看了你老公就回心转意了。”

林顺慈第一次遇到这样无耻的女人,平静温和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气得面红耳赤,“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人的小三?你就不怕报应吗?”

朱萦心耸耸肩,“随便你怎么说喽,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说我没脸没皮的。至于报应这回事嘛,老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她拎起自己价值不菲的LV包包,敷衍地冲林顺慈摆摆手,“阿姨再见喽,以后别找我了,有时间多收拾收拾自己。”

抛下一个轻蔑的眼神,她扭头走出咖啡厅。林顺慈抓起包跟上去,其他人已经看出剑拔弩张的气氛,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见林顺慈从包里掏出一个棕色瓶子泼过去,咬牙切齿叫道,“朱萦心,你去死吧!”

好在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慌气短手发抖,并没泼中朱萦心的脸。反倒是朱萦心惊慌失措之下从咖啡厅门口长长的台阶滚下去了,最后撞到后脑勺,晕倒在地上。

林顺慈岂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握着瓶子疾步而下,在地上敲碎了空瓶子,对着那张惯会勾引人的脸划下去。

电光火石间,朱萦心睁开眼,迅速往旁边滚去,堪堪躲过一劫。

朱萦心睁眼的刹那,不远处的某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虽然一早教导过谢一宁少管这种没有钱赚的闲事,不过看样子她早将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在朱萦心昏迷的间隙,这个死鬼趁机附身了。

2

“如果刚刚你成功毁了我的脸,那么,你这一辈子也毁了。为了一个薄情负义不爱你的男人,太不值得了。换作我,这样的男人送上门我都不要,有多远踹多远。”

“我以后不会再和柳唐来往,他如果回心转意要和你继续过日子——出了轨的男人就像掉在屎里的钱,不捡可惜,捡了恶心——这屎里的钱捡不捡就要你自己拿主意了。”

“不过,你若是捡起来了可要做好下次钱再掉屎里的准备了,毕竟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虽然大部分男人喜欢指天发誓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狐狸精朱萦心不仅没有控诉林顺慈的故意伤人,反而息事宁人和警察表示只是一场误会,并在派出所门口苦口婆心劝诫了林顺慈一番。林顺慈只觉她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分不清她是好意还是虚情,细细思索她的话,一时心潮起伏,出神良久。

新鲜出炉的朱萦心双手背于身后,非常霸气地迈着大步走远了。直到确定没有人注意她了,她方龇牙咧嘴喊起痛来。硫酸虽然没有泼中她,但到底有几滴溅到裸露的胳膊上,一直火烧似的疼。

“活该。”她并没打算帮朱萦心承担这份伤痛,不过也干不出直接走人让女孩子躺尸大街这种事。只得寻着朱萦心的住宅地址,将这只狐狸精送回家,再悄无声息飘走。

然而,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一大帮七大姑大姨模样的女人聚集在朱萦心公寓门口,一见她从电梯里出来,蜂拥而上,“就是她,我老公手机里的女人就是她。”

“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

“你爹妈没教会你做人,今天让我好好教你做人。”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量级人物死死按在走廊的墙壁上。如今的太太们都是有智慧的知识分子,知道这种住宅区装有摄像头,动武恐怕把自己搭进去,便一人一口唾沫地吐在朱萦心脸上,羞也要把人羞死了。

谢一宁立刻怂了:美女,这种屈辱你自己扛吧,我帮不了你了。

然而,待要从朱萦心身体出来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出不来了!

呜呜呜,救命啊……

她死死闭上眼睛和嘴巴。

虽然她很想学娄师德唾面自干,但是这一口接一口的唾沫犹如下雨似的喷过来,别说自干了,洗脸都够了。

最后这些女人扬长而去的时候,她还紧贴着墙壁不敢面对这现实,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就怕眼睛上糊着痰。但凡朱萦心穿件外套,她也不至于擦都没地方擦。这可以说是谢一宁职业生涯中最惨的一次附身体验了。

“是这样的——”当她终于眯着眼睛摸进朱萦心的家中,冲了半个小时的澡收拾好自己。

打电话给赵棋观的时候,这和尚慢条斯理说,“鉴于你经常多管闲事不赚钱,为了约束你,我和你签订了一份九鼎合约。合约里说了,在我俩没有达成共识的情况下,你一意孤行附身他人,却不能为我带来超过八万八的收益,你就不能出来。”

她悚然一惊,“九鼎合约?”

赵棋观有一支九鼎笔,寓意一言九鼎,九鼎笔签订的合约,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违约的,至少,谢一宁没有这个本事。

“我什么时候和你签了九鼎合约?”她不记得自己干过这等蠢事。

赵棋观呵呵笑,“前阵子你嘴馋我收藏的红酒,偷偷喝了一瓶喝醉了的时候,我哄着你签下来的。”

“赵棋观你个王八蛋。”她咬牙切齿。

“记得哦,八万八。”赵棋观挂了电话,摇头叹息,“地位每况愈下啊,从前一口一个大师,后来至少有个名字,现在都变成王八蛋了。”

3

朱萦心长得很漂亮,明眸皓齿,肌肤雪白,身材也不错,纤细高挑,前凸后翘。该清纯的时候清纯,该妩媚的时候妩媚,确确实实挺招男人喜欢。再加上她特别会撩,鲜少有男人能招架得住。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仗着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和积年累月的经验,现在的朱萦心同时和多个男人保持暧昧,一手欲擒故纵玩得炉火纯青,哄得这些男人趋之若鹜,心甘情愿以追求的名义往她身上撒钱。

偏偏她还是单身,谢一宁算是大开眼界了。

尤其柳唐,连朱萦心的手都没摸过,就爱得死去活来闹着要离婚,林顺慈知道了恐怕要吐血了。

估计柳唐还不知道林顺慈和朱萦心见面的事情,屁颠颠发来短信:现在我爸妈都支持我离婚,萦心,很快我就是自由身了。

因为朱萦心时常用惋惜的口吻说出“好可惜啊你都结婚了、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之类模棱两可又引人遐想的话,柳唐便以为自己只要踹掉黄脸婆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孰不知他在朱萦心眼中只是一个自动取款机。

谢一宁瞥了一眼手机,回复道:滚,以后别来烦我。

然后将手机厌恶地远远丢开。

她才懒得理柳唐,她现在比较烦恼去哪儿赚八万八解除九鼎合约。可惜朱萦心的自动取款机不只柳唐一个,整个晚上,“叮咚”的短信声此起彼伏,什么“明天一起吃午饭好吗”“我有点想你了”“要不要一起看电影”,一想到自己要应付这么多备胎,谢一宁就有点生无可恋。

噢,不,不是备胎,这些人在朱萦心眼中连备胎都不是。

志存高远的朱萦心目标明确,她看不上一般的中产阶层,这些人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也看不上那些伸手问家里拿钱、自己做不了自己主的纨绔富二代,这些人不可能违背家里的意愿和她结婚。

她的母亲便是一辈子做人情妇,至死都对自己的无名无分耿耿于怀。

所以,深受母亲影响的朱萦心不会做任何人的情妇,她要的是名正言顺、登堂入室。可惜,她受到母亲影响的不止这一点,从小的耳濡目染教会了她走捷径,利用自己的漂亮脸蛋轻轻松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论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啊。

既号称不做人情妇,却又勾搭有妇之夫,现实版的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啊。谢一宁悲愤,“我为什么要附身这么个玩意啊?”

忽然,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她吓了一跳,生怕又是来找朱萦心麻烦的,顺手抄起一根棒球棍蹑手蹑脚凑到猫眼上往外看。好在走廊里站着的是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她把门打开,并没有请人进来,而是杵在门口问,“有事?”

如果来开门的是真正的朱萦心,这会儿肯定已经使出十八般武艺了。因为这个男人是朱萦心的终极目标之一,有钱有颜有能力有魄力的一家之主,本市最大连锁超市和连锁药店的拥有者,聂间。

朱萦心曾经尝试过接触聂间几次,可惜聂间对她不感兴趣,甚至没什么印象。

现在却找上门来,他想干什么?

谢一宁很警惕。

聂间往前走了一步,礼貌疏离地说,“请让我进去。”

做惯上位者的聂间,口吻是理所当然的命令式,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容违背的气势。她下意识就侧过身子站到边上,等他进来了,她方想起来,这里现在是她的家,她有权利不让他进来的。

可是聂间已经坐下来,掏出支票簿开门见山说,“我是聂洋的哥哥,说,多少钱,以后不要再和聂洋来往。”

朱萦心对还是大学生、无经济能力的聂洋并不感兴趣,她接近聂洋不过是为了认识聂间,可惜没成功。

单纯的聂洋却喜欢上了朱萦心,全部心思用来哄女神开心,时不时送花送礼物请吃饭。

聂洋不是朱萦心想要的结婚对象,但他零花钱数目可观,又出手大方,朱萦心便一直吊着他为她花钱,吊得聂洋为她神魂颠倒。

所以,聂洋的哥哥找上门来了。

她眼睛一亮,觉得这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一脸殷勤坐到聂间对面,脱口说,“八万八。”

“什么?”聂间微微皱眉。

她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聂间,“给我八万八,我保证以后不和聂洋来往,断得干干净净!”

刚刚洗过澡穿着宽大T恤衫、没有化妆的女孩,在开门的刹那,犹如小鹿般懵懂的清新模样,确实让聂间小小惊讶了一下。不过联想到调查到的关于朱萦心的资料,聂间又释然了,这大概是她面对不同男人时的不同面孔之一。

聂间往后仰了仰身子,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我调查过你,知道你母亲做过别人的情妇,知道你是私生女,知道你拜金物质,知道你周旋于各种男人之间。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模样。”

八万八怎么就视金钱如粪土了?大佬们的粪土也忒值钱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视金钱如粪土……你要是觉得太少了,你可以多给点。”

聂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干脆合上支票簿,似笑非笑道,“连有妇之夫都拜在朱小姐的石榴裙下,想来朱小姐是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这次是我关心则乱,太着急了。这样,等你处理好和聂洋的关系,支票上的数字任你写。放心,我总归比你有诚信。”

因为要得太少,谢一宁只好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聂间离开的时候,她一直把人送到门外,冲着他的背影再三保证,“我一定麻溜地完成您的交待,到时候您可千万记得结账啊。”

聂间的身影仿佛僵了一下下,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配合度这么高的狐狸精。

4

解决聂洋,不能像解决柳唐这样简单粗暴,毕竟人是一单纯善良、相信真爱的好孩子。

谢一宁约了聂洋在大学附近的甜品店里见面,语重心长地说,“最近我遇到了我的真命天子,我非常非常喜欢他。我不想他误会我和你的关系,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要再给我送礼物了。”

她偷偷录了视频发给聂间,表示自己完成了任务。

至于脸色惨白、大受打击、说不出话的聂洋,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了,这是少年成长的必经之路啊。

只是她没想到聂洋脆弱得会自杀。

聂间找上门来,把门拍得“砰砰”响的时候,谢一宁还以为是财神爷来兑现承诺了。不曾想聂间脸色铁青,甫一进门就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吓得她连连后退。

“真是好手段啊,三言两语居然让洋洋为你要死要活。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不仅一分钱拿不到,我还要你偿命。”

她这才知道聂洋吞安眠药了,听聂间话里的意思,大约是救回来了。

谢一宁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真是挺冤枉的,小声说,“不是你让我和他说清楚的吗?视频我也发给你看了,你凭良心说,我和他说得那些话哪里不对?”

聂间捏紧拳头,露出一个“我不打女人,但是我真的很想打你”的表情。她缩了缩脖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如果不是一直以来你给他造成你很喜欢他的错觉,他又怎么会因为落差太大受不了打击而轻生?”聂间逼近她,“而你,为了从我手里拿到钱,丝毫不顾虑他的心情,残忍地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聂间这话没毛病,朱萦心确实故意误导了聂洋。于是她立刻代入朱萦心的身份自省,“对不起,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聂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我一定配合你。”

聂间噎了噎,觉得自己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特别憋屈。其实他是做好了朱萦心和他胡搅蛮缠的准备的。

他恶狠狠瞪了她好一会儿,说,“我不管你是虚情还是假意,现在跟我去医院。洋洋他情绪非常低落,谁和他说话他都不搭理,不吃不喝也不睡,已经呆坐了一整天了。”

他往外走去,谢一宁小跑步跟在他身后,还不迭地保证,“没问题,跟你讲,我安慰人很有经验,但凡和我聊过天的人,最后都能了无牵挂地——”

聂间回头冷冷扫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嘴巴。

将将走到楼下,被抛弃的柳唐迎面而来,手捧鲜花送到她眼皮子底下,苦哈哈问,“萦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忽然不理我了?”

她轻蔑地看了柳唐一眼,往聂间身边凑了凑。

聂间皱眉,待要和她拉开距离,她死死揪住他的衣袖,对着柳唐露出一个倨傲的笑容,“你没有做错什么,你长得没有他帅不是错,没有他高不是错,没有他有气质有品位有能力也不是错。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他有钱!”

她嫌弃地推开柳唐精心挑选的鲜花,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他送给我的都是国外空运回来的香槟玫瑰,你这种劣质花束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英俊帅气明显就是成功人士的聂间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和柳唐的对比就高下立判。柳唐嗫嚅道,“我……我是没有他有钱……可是我爱你啊,我是真心爱你的……”

“真心值几个钱?”她掩嘴一笑,“我要钱,不要真心。”

柳唐手里的鲜花掉落在地,他呆呆地看着朱萦心上了一辆他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百万豪车,实在不明白心目中那个温柔可人单纯善良的女神怎么好似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谢一宁在后视镜中看到渐渐远去的柳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感痛快。

聂间却是满脸鄙夷,好似十分瞧不起她。

她道,“你不要觉得他可怜,他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已经结婚,却在外面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赚的钱不给老婆花,反而给其他女人买这买那,还要和任劳任怨的老婆离婚,渣男!”

聂间眼角抽了抽,看了一眼她这个“其他女人”吩咐道,“把你刚刚同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和洋洋再说一遍,少拿真命天子做幌子,让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他就会知道自己为了你这样的女人要死要活多不值得。”

“这个容易。我还以为你要我和他虚与委蛇、哄他开心呢。”

“想得到美。”聂间冷哼一声,“这件事之后,请你离洋洋有多远离多远。”

谢一宁侧过头看着他问,“如果你非常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了别人,还要和你从此断绝来往,你会自杀吗?”

“哼。”聂间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当然不会。”

“所以啊,这充分说明了聂洋太软弱也太脆弱,经不起一点风雨。”她言之凿凿,“我敢肯定,一定是因为你这个哥哥平日里将他保护得太好,许多事情替他做主,过多干涉他的自由,造成了他优柔寡断、没有主见、性格软弱的一些缺点。”

聂间没说话,仿佛专注开车。

她问他,“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聂间还是没说话。

她戳戳他,“对不对?”

红灯亮起来,聂间踩下刹车,眼眸阴沉,语气不善,“你在指责我,你想说他自杀是我害的?”

“不是。”嗅到危险气息,她态度诚恳,迅速回答,“你只要负一点点责任,大部分责任是我的。因为你的出发点是好的,而我的出发点是坏的。”

聂间又有了那种拳头打在棉花里、有气无处撒的感觉。他明明知道朱萦心是什么样的女人,也亲眼见到她的拜金,可是有几个刹那,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他自己又说不出来。

5

病房的门虚掩,从门缝中能看到穿着病号服的聂洋靠坐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

谢一宁轻声说,“你说的啊,把刚刚我和柳唐说过的话再和聂洋说一遍,我进去了啊。”

她推门而入。聂间眼皮子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拉住她,可是又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之后把门重新掩上。他在门外喃喃道,“她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萦心和聂洋的对话传出来。

她说,“我上次和你说我遇到真命天子了,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其实这个人就是你的哥哥聂间——”

走廊里的聂间露出一个果然的表情。

“他比你帅比你高比你有品位有气质有能力,这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比你有钱。你平常花的钱都是你哥给你的吧,你其实一点经济能力都没有,和你哥一对比,我肯定选你哥啦。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但是对我来说,真心一点用都没有,什么都买不了,还是钱实在。”

聂洋说,“那如果我变得很有钱,你会喜欢我吗?”

“和你哥哥一样有钱吗?”她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你变得和你哥哥一样有钱,我肯定还是会选择你哥哥,因为他不会遇到一点挫折就去寻死,他会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去解决去承担。”

病房里一阵沉默,也许是聂洋在消化她说的话。

他低下头,“一个人除了钱,难道没有其他优点让你喜欢吗?”

“当然有啦,长得帅有气质有能力有魄力有安全感等等,是我综合考虑的因素。但每个人择偶都有一个首要标准,有的人要善良,有的人要颜值高,有的人要性格开朗,而我要有钱,你明白吗?有钱的基础上,其他优点都是加分项。”

过了一会儿,聂洋问,“我哥他……喜欢你吗?”

谢一宁顿时感觉有两道杀人目光穿透房门直击而来。如果她说喜欢,聂间恐怕会冲进来掐死她。她叹口气道,“他还不喜欢我,我正在努力追求他。”

聂洋呆呆坐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拥着被子躺下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谢一宁轻手轻脚走出去,等在外面的聂间看上去不是很高兴。她把聂间拉到稍远的地方,得意洋洋说,“虽说现在聂洋不可能一下子走出来,但我保证他至少不会再寻死觅活的了。说不定以后他会成为一个比你还有钱的成功人士呢。”

聂间没什么诚意地说,“谢谢你啊。”

“那……”她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你答应我的钱……”

聂间用力抽出被她拽着的衣袖,抚平了皱褶,慢慢说,“我这个人喜欢万无一失,不喜欢节外生枝,所以你刚刚跟洋洋说过的话,请一一兑现,直到我确认洋洋不会再受你影响。”

“什么意思?”她没反应过来。

“请努力地追求我。”

谢一宁:???

6

谢一宁的一辈子很短,她这辈子都不知道怎样追求男生。不过,大概聂间也不是真的要她追求他,做做样子差不多传出个消息就行。但聂间这个人还真的挺过分,既要求她努力地追求他,又不允许她进出办公楼,见不到他人,她想发挥都发挥不了。

“喂,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们前台不让我进去,我不进去我怎么追求你?”

“你忘了,我还不喜欢你,而你在努力追求我。所以,我不能让你进来。”

“那请问我怎么让大家知道我在努力追求你?”

“朱萦心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阅男无数、经验丰富,是情场老手,你会不知道?”

谢一宁望着挂断的手机,细细思索了一番,觉得女追男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给聂间传微信: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聂间问她:什么忙?

她:帮忙快点爱上我。

聂间:……

她:我很能干,但是有一件事不会。

聂间:什么事?

她:不会离开你。

聂间:……

两次之后,聂间就不再回复了。但是没关系,土味情话有互动型,还有不需要互动的。

她:你妈没教你礼尚往来吗?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呀。

她:这是我的手背,这是我的脚背,你是我的宝贝。

当她孜孜不倦,从早上发到晚上发了几天发得手指颤抖的时候,聂间终于回了一条微信:朱萦心,请不要把百度上搜索到的土味情话发给我。

这仅仅是个开始,见不到人有见不到人的追求方法。

翌日,谢一宁拿着个大喇叭在聂间公司楼下喊,“聂总,聂间,聂大帅哥,你特别好,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我想和你睡觉,天天和你睡觉。”反正脸不是她的,能丢多远有多远。

前台小姑娘走出来小声说,“朱小姐,聂总请你上去。”

她喊得正投入,没听见。前台不得不大声喊,“朱小姐,聂总请你上去。”

“好嘞。”她愉快地收起大喇叭,高高兴兴去奔进去了。

果然,聂间一见她就说,“我低估你的脸皮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连带着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她大大咧咧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嗓子,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我丢脸是我的事,怎么就碍着你的脸了?”

“呵!”聂间说,“这么不要脸的你来追求我,拉低了我的档次。”

“越不要脸越能突出我的努力啊。”谢一宁舒舒服服地在沙发里盘起腿,掰着手指说,“明天我给你整俩告白气球,后头我给你整一告白横幅,大后天我给你整一无人小飞机告白。大大后天,呃,要不你借我点钱,我给你在广场上弄一告白大屏幕。”

聂间揉了揉太阳穴,“你能不能委婉一点?”

“不能。”她严肃地说,“我很急。哎,聂洋都活蹦乱跳回学校上课去了,我到底要追求你到什么时候啊?回头聂洋要是怀疑,你可以告诉他,我碰到比你更有钱的男人移情别恋了。”

聂间摩挲着手里的一支毛笔,好像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嗯,这个说法不错。”

他也是怕了她直接粗暴的追求了。

谢一宁这才注意到他的办公桌上堆了几卷字画,都是娟秀的字体,大概是女子手笔,写着一些貌似逼格高大的字句。她从小就被要求写毛笔字,功底不错,一眼看出那几幅字画火候不够,随口道,“谁写的?写的很一般啊。”

聂间挑了挑眉,大约是觉得她不懂装懂,“我有个客户喜欢收集闺阁女子书法,我正打算挑一卷最好的送给他。你说写得一般?怎么?你会写?”

“会啊,我写得肯定比你桌上这些好,你赚大发了。”谢一宁一边示意聂间准备笔墨纸砚,一边发自内心地说,“这次我们也算有缘分,你弟弟的事我也不全是帮了你的忙,毕竟是我自己惹的祸,若真害死了人,我也要受到惩罚的。”

“现在我帮你写一副字画,你付我一笔钱,我们算是两清。”

聂间的那套笔墨纸砚本是拿来送人的,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吩咐人拿过来给她用。

她从前毛笔字抄得都是佛经,父亲谢照一直如此要求她。她心中记得不少佛语,便提笔写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她写的是行草,字体飘逸像风一样流畅,仿佛一笔一划都渴望冲破桎梏触摸自由。

聂间懂一点书法,内心微微震撼,他实在想不到朱萦心这样的花蝴蝶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这样的书法,应该是一个刚烈、隐忍,或许安静、寂寞的女子,他想象不出她的模样,反正不该是朱萦心的样子。但又好像是朱萦心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打开门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7

谢一宁搁下毛笔。

聂间回过神来,看到她得意洋洋看着他。他垂下眼眸,打开抽屉,拿出支票簿,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说吧,想要多少钱,我们两清。”

“八万八。”她叹口气说,“我真的只想要八万八。”

他恍然明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不是假清高,她是真的只想要八万八。他舔了一下嘴唇,“为什么是这个数字?你可以要更多。”

她微微一笑,“八万八是个吉利数字,我喜欢好兆头。”

鬼话连篇,他信她个鬼。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写下支票,撕下来递给她。谢一宁接过支票就亲了一口,有种热烈盈眶、苦尽甘来的感觉。

“拜拜,我走了,后会无期。”她冲着聂间摆摆手。

走到门口,她的手机“叮”一声响了,是林顺慈约她见面的短信。她是不放心让朱萦心去和林顺慈见面的,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是让她单枪匹马去会林顺慈,她又担心林顺慈忽然发疯,她招架不住。

谢一宁回头冲着聂间甜甜地笑,“聂总,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见一个人?”

出乎意料,聂间居然没有拒绝。

“上次她拿硫酸泼我,没泼到我还想拿玻璃碎片划破我的脸。所以待会儿你坐我身后的位置,一旦她有异动,记得保护我。”在车上,她向聂间解说了一下朱萦心和林顺慈的恩怨情仇,顺便布置了一下聂间的任务。

聂间嘴唇一动,说了两个字,“活该。”

她深以为然,“没错。”

聂间,“……”

还是原来的咖啡店,林顺慈见到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很是局促地绕着包带子。

朱萦心上次说和柳唐断绝来往,果然说到做到。柳唐自称认清了朱萦心的真面目,狠狠骂了朱萦心一番,然后对着林顺慈又是道歉赔小心,又是嘘寒问暖表示老婆才是最好的,还指天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我身边都是一样的声音,公公婆婆和稀泥请我原谅他,我工厂里的姐妹们也叫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我……从前我是不肯离婚的,可是上次听了你的那些话,我很纠结……我不知道该怎样决定。我想离婚,又不想离婚……”

说完了家里的事,林顺慈鼓起勇气看着自己婚姻中曾经的“小三”,“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建议?我觉得你很厉害……”

谢一宁一针见血,“你想离婚不奇怪,那为什么又有点不想离婚?因为你还爱他?”

“不,我对他早就没多少感情了。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家……”大约觉得难以启齿,林顺慈脸都红了,“你是本地人,不会明白我这个外地人的心情,你不会知道一个房子带来的安全感。我……我不是贪图公公婆婆的房子,我就是想要一个安身之所,一个家……”

谢一宁再一次语重心长说,“你也知道那是你公公婆婆的房子,当你和柳唐发生不可调解的矛盾的时候,他们随时可以将你扫地出门。林小姐,房子不是家,房里有爱你的人,那才是你的家。家是后盾,不是枷锁。”

她看着林顺慈,“我知道,离婚的话,你的现状会被改变,你将要多出一笔租房子的费用,还会有人对离过婚的你指指点点。你自己决定,离婚要付出离婚的代价,不离婚便要付出不离婚的代价。”

林顺慈思索着她的话,并没有当即做出决定。她离开后,谢一宁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喃喃说,“我也没有家。”

不知怎的,聂间的心忽然一动,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落寞了。

8

绅士的聂间充当了护花使者之后,还将她送了回去。车子在朱萦心的公寓楼下停住,谢一宁解开安全带待要下车,聂间忽然倾过身子,将她拉开一半的车门重重合上。然后,他并没有坐回去,而是扭过头,用这种亲密的姿势和她说话。

“我这个人喜欢万无一失,不喜欢节外生枝。我喜欢的人我要控制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所以,朱萦心,我们暂时交往看看吧。我想知道这一点点喜欢到底有多少。”

谢一宁很是惊讶,“什么意思?你喜欢我?你居然会喜欢我?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看着她一脸茫然和不相信的样子,聂间没好气说,“我喜欢你物质拜金。”

“天啊。”她发出惊叹,“你……我俩真是乌龟配王八,绝配!”

聂间道,“你什么破比喻?”

从此朱萦心找到有钱的还喜欢她真性情的男朋友,各取所需,她再也不会出去祸害别人了。

她忍不住开心地笑出来,“真的,完美,我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完美,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聂间,你真的特别有眼光,谢谢你喜欢我。”

也许是被她感染了,聂间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第一次觉得看着别人开心,自己也开心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他低了头,想吻住那花瓣一样的嘴唇。

谢一宁连忙捧住他的脸,“今天不行,明天开始,你想亲我也好,睡我也好,随便你。”她把他往旁边一推,泥鳅一样溜下车,“明天见。”

聂间微微笑,“好,明天见。”

明天,聂间见到的是真正的朱萦心。

9

谢一宁以为,手段了得、撩汉技能满分的朱萦心,一定可以牢牢抓住聂间这个金主。但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不过一个月,聂间便向朱萦心提出分手。朱萦心也终于尝到了被玩弄的滋味,可怜巴巴问,“为什么?不是你先说喜欢我的吗?”

朱萦心虽然很奇怪自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但梦中的自己获得了聂间的青睐,而醒来之后的她,也确实是聂间的女朋友。所以她没有去深究这个奇怪的梦,而是迅速让自己适应聂间女朋友的身份。

可惜好景不长,才一个月,她嫁入豪门的美梦就破碎了。

聂间看着她这张脸,淡淡说,“夜路走多了终会碰到鬼,你骗了那么多男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骗吧?也不想想,你这样肤浅自私拜金物质的女人,我怎么可能会喜欢?”

“本来我还想多和你玩几天,最好骗到你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豪门太太,然后在婚礼上将你抛弃,让你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可惜,我实在受不了你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一宁目瞪口呆,“妈呀,没想到聂间原来这么有心机,亏我当时还以为他真的喜欢上朱萦心了呢,影帝啊。”

赵棋观转着自己的犀牛角珠子手串,看了谢一宁一眼,欲言又止。

谢一宁很会察言观色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你明明就想说什么来着的。”

赵棋观就把手串往桌上一放,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你看错了。”

谢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