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志异之美人牲

1

天启四年正月十五,灯火通明的正阳宫内,正举办着一场盛大的宴会。

几天前驻守大原北方边境十数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北将军莫修齐回京,天子刘应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百官作陪。

丝竹声声,余音绕梁,宫妃苏美人却无心欣赏。她低着头,正出神地望着掌心里的一颗丹药,一双美眸尽是恐惧。

今日午后小憩梦魇,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掐住给她喂了一个丹药。醒来后,手中就握着这颗丹药。

“呵呵呵……”一阵瘆人的笑声,从她脑后传来,苏美人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声,可她却不敢回头,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抖如筛糠。

“吃下去,吃下去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了了。”那声音带着狠厉,幽深的怨愤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我不想死,当年的事,我也是被迫的。”苏美人恐惧地大声喊:“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就在这,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席间嘈杂的人语声,在她的叫喊中静了下来,苏美人却恍若未觉。

“苏美人!”皇后威严地看向她,希望她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天家身份。

苏美人正想答话,却见一只血淋淋地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个恐怖的声音仍旧在催促她:吃下去!

“啊!”她尖叫一声,想甩开那只手,可自己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将丹药粗暴地塞入口中。

皇后见她没有跪地认错,却疯了一般地摇着头,十分不悦:“苏美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苏美人低下的头,蓦地抬了起来,一双红瞳死死地盯着皇后的脸。她动作僵硬地端起桌上的酒樽,一步一顿地朝皇后走去。

皇帝察觉她神态有异:“来人,拦下她!”

立即有两个随侍的宫女,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苏美人。可苏美人却是魔怔了一般,仍举步朝皇后走去。纤弱的身子,拖着两个宫女却恍若无物一般,走得十分轻松。

她神情古怪,口中还呢喃着:“皇后,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这杯酒,是她让我来敬你的!”

“咔嚓”一声,苏美人一只手臂折断了,一旁的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跪下身去跟皇帝求饶。“皇上,不是奴婢……”

她话还没说完,又一声“咔嚓”响起,苏美人的一只腿也断了。可她依旧拖着残缺的身子,姿态怪异地向皇后爬去。

皇后尖叫着躲到了皇帝身后,殿内的人也都被这骇人的景象吓住了。

只有镇北将军莫修齐不信邪,自殿上的一名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大步向苏美人走去。

可还没等到他走近,一阵“咔嚓”声在苏美人体内乱响过后,苏美人身体各个关节都血流如注。

她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咯咯笑着:“皇后,现在是我,下一个就是你了!”

苏美人的话,还飘在半空,她的身体却已碎成一堆尸块。

2

沈临安最近有些头疼,只因身边风波不断。

先是那日他和楚九臻从沐恩县赶回胥都时,霍瑶仙的鬼魂已被人操纵着,带着宋玉灵的身体跳湖了。左相宋奇痛失爱女,从此卧床不起。

再是户部尚书林青赐,他的舅舅,被坐实贪墨罪,皇帝亲审,判了流放瘴州。

大原地势辽阔,总体格局是五州一皇城,北边靖州、西边渝州、西南边青州、南边瘴州、东边琅琊、中原是京畿之地胥都。

当今天下三分,靖州之北是漠图国,青州和瘴州邻近的是韶南十六国。

瘴州地势特殊,常年萦绕着浓浓的瘴气,沈临安深知,舅舅林青赐此去凶多吉少。

更奇怪的是,在镇北将军莫修齐回京那日,原本与他政见相左的许清直写了一首歌功颂德的诗,盛赞莫修齐乃当世龙城飞将军!

自此这场海晏派和武帝遗脉派的朝堂之争,以一边倒的局势,偏向了武帝遗脉派。这两派斗争,说白了就是主和与主战势力的较量。

如今主战派占了上风,证实了他们先前的猜想,最近发生的一些列事情,都有幕后黑手在操纵。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正出神地想着,推官李毅来报,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元喜公公。他尖着公鸭嗓子说:“沈大人,皇上口谕,传你和天机阁那个女卦师楚九臻进宫一趟。”

沈临安有些疑惑,皇上为什么要见一个民女?“公公可否告知,皇上为何事宣我们?”

元喜公公说:“这事儿啊,咱家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因为上次宫宴,苏美人惨死,皇后受惊一事。又好像是跟薛昭仪有关……”

他说到这儿,忽地压低了声音问沈临安:“你那朋友到底会不会捉鬼?上次薛昭仪的鬼魂到底有没有被带走?我可听说皇后的病,跟看见薛昭仪的鬼魂有关。”

沈临安将元喜公公的话,一字不落地传给了楚九臻。

楚九臻当即跳脚:“他居然说我是江湖术士,哼,无知的人类。”

沈临安难得见到楚九臻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关系,她性子一向清冷。可自上次她因钟毓秀一事,愤言指责许清直薄情之后,她的情感似乎丰富了不少。

他笑着问:“那皇后到底有没有可能看见薛昭仪的鬼魂?”

“不可能!”楚九臻斩钉截铁:“百灵用炼魂炉将她和先帝刘卓的魂魄,一块儿送去了忘川。要等忘川河洗净刘卓身上的污浊之气,他们才能转世投胎,在那之前,她哪儿都去不了。你当地狱守卫是摆设吗?”

沈临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说明,有人在装神弄鬼。”

3

刘应之所以召见楚九臻,的确是因为听了宫中传言,以为薛昭仪的鬼魂真的回来了。

勤政殿内,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正满腔深情地诉说着对心爱之人的思念。“皇后和宫内很多人说,亲眼见到过薛昭仪的鬼魂。可是她为什么不来找朕,难不成她还恨着我?”

沈临安垂首皱眉,那蓄意捣鬼的人,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刘应继续说着:“苏美人死前,说她回来复仇了。她心内若真有怨愤,为何不来找朕。楚姑娘,朕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你能……”

楚九臻看着满眼期盼的皇帝,明白他想说什么:“皇上,这世间再无薛昭仪。”

“不,不可能,明明有那么多人看见她浑身浴血,拿着一把剑……”刘应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自薛昭仪走后,他心心念念都想着再见她一面。可她连入梦都不肯。

楚九臻直视着刘应道:“就算有,也不是薛昭仪的鬼魂,可能是有人在借此生事。皇上,民女恳请去苏美人死亡的地方,还有她的寝宫看一看。”

刘应神色憔悴,挥挥手说:“去吧。元喜你给他们带路。”

天子宴群臣,自然是在天恩殿,现场已经被打扫得丝毫看不见苏美人惨死的痕迹。

元喜公公不愿意进殿,只站在门口说:“两位请吧。”

话音未落,原本停在楚九臻肩头的一只百灵鸟,忽地拍着翅膀率先飞进去了。元喜被吓了一跳。

沈临安问:“公公可否详述一下那日事发场景?”

元喜有些不情愿地咂了咂嘴,指着屋内一张宴会用的案几说:“苏美人那日就坐在这里,举止异常,胡言乱语了一番,就“砰”的一声爆炸了。尸块乱飞,血也溅的到处都是,连万岁也没能幸免……”

说到这里,他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时百灵已飞回楚九臻的肩头,侧着头叽叽喳喳说着它探查到的信息。

楚九臻说:“现场并没有阴灵的气息,一般死亡现场,魂魄离体,不管鬼魂去了哪里都会留下气息。这里没有留下苏美人的阴灵之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修道之人清理过,另一种可能就是魂魄并未离体。”

沈临安明白楚九臻的意思,转头问元喜:“公公,苏美人的尸体现在何处?能不能让我们去瞧瞧。”

元喜一脸嫌恶:“瞧什么瞧,她死得那么晦气。皇上大怒,让扔去乱葬场了。尸体又碎成那个样子,怕是早被野狗给吃尽了。”

楚九臻说:“那就去她寝殿看看吧。”

苏美人在刘应还是梁王时就有了位分,照理说是宫中老人了,应当有独立的寝殿。可这么多年,却一直住在皇后凤藻宫的偏殿。

宫里传言有两种,一种是皇后念旧,当年梁王府里拢共没几位妾室,如今也只剩下苏美人一个了。

另一种则是苏美人出身低微,原本不过是王府里一个婢女,若非心机深沉,也爬不上龙床。这样的劲敌,皇后自然是要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

他们三人刚走进凤藻宫,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元喜听出是皇后的声音。

元喜看了楚九臻一眼,立即朗声禀报:“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带楚姑娘过来瞧一瞧。”

说完便领着楚九臻冲进了殿内,只见钗环散乱的皇后身只中衣,拥着锦衾被,拉着一个同样被吓得面色煞白的宫女,瑟瑟发抖。

另一个大宫女扶着柱子,指着打开的窗户,心有余悸:“是薛昭仪,她提着剑,要砍皇后,被我撞见了,然后跳窗跑了……”

说完,她又摇着头更正:“不……不是跳,是飘出去了,还忽然起了一阵火光,她就消失在那火光中。”

4

楚九臻闻言去窗户边查看,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是影影绰绰的芦苇,有一人多高。

大抵明白大宫女口中说的飘是什么意思,取出一包香粉递给她道:“此物有辟邪镇魂之效,将它撒在香炉里,只要不出殿门,就不会再有邪祟作乱。”

皇后听完,稍稍安心了一些,点头示意宫女按照楚九臻所说的去做。

楚九臻行了个礼就退出来了,元喜被惊着了,跟在她身后问:“楚姑娘,什么鬼这么大胆,敢白日里现身?”

楚九臻看了一眼等候在殿外,同样疑惑的沈临安说:“什么鬼都不可能在白日里出现。所以她们方才所见,不可能是鬼,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沈大人,我们去大殿后面看看。”

百灵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楚九臻就停步制止了要跟他们同去的元喜。她说:“公公可以先行回去跟皇上禀告,在下已找到一些线索,晚点会去给皇上说明。”

元喜走后,百灵抖抖身子自楚九臻肩头落下,在一道白光里化作人形,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少年。一袭白衣,墨色长发披在脑后,赤着脚,手里握着斩妖刀。

他温柔地凝视着楚九臻道:“你猜得没错,是傀儡术,方才那人就藏身在这里。”他的手遥遥指着芦苇深处一个地方。

沈临安走过去,果然发现那里有踩踏过的痕迹。

楚九臻说:“那个宫女说薛昭仪是在一阵火光中消失的,并且飘得很快,应当就是画傀儡。”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寝殿窗户下方,黛青色的地砖上,果然落有一层白色的灰烬。

沈临安听明白了:“小九,你的意思是闯入皇后寝殿,意图行凶的薛昭仪,是有人用傀儡术,借薛昭仪的形象吓人?”

楚九臻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薛昭仪是一个模样的原因,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幅不会改变的画。”

沈临安说:“先是苏美人,再是皇后,这怕是后宫争斗起的风波。”若真是如此,他倒不想楚九臻牵扯其中,这种事,无论哪一方赢,她都讨不到好。

楚九臻没有想这么多,自身后的木箱取出一团红丝线:“那人方才在这里施了法术,我能用追踪术找到他。”

说罢,双手结印,念了一段咒语,然后取了一滴指尖血,滴在红丝线上。那丝线便如活物一般,飞快朝着一个方向游走了。三人便一道跟去了。

行至薛昭仪生前居住的琅华殿,丝线头忽地停住不动了,探头探脑地浮在半空。

楚九臻想进去,门口一个守卫拦住她道:“皇上有令,没有他的允许,琅华殿谁都不得进。”

沈临安正想说什么,忽地被一阵强大的劲气掀起,和那两个守卫一起被摔出丈远,而毫无防备的楚九臻却被一阵黑雾卷入了殿内。

琅华殿门紧闭,百灵一掌推过去,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弹开。百灵有些焦急,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

沈临安刚好看到这一幕,明白是有人事先在这里设好陷阱,引他们过来。可他想不出是什么人要针对楚九臻。

5

楚九臻裹挟在黑雾里,一路飞过高墙,落在了薛昭仪的牌位前。

殿内摆满了两灯架燃着的烛灯,一个长方丈余的案几上摆满了供品,最醒目的是当中摆着的一颗美人头颅。

那头颅前有一盏长明灯,被剪去了灯芯,灯身贴着一张符纸,上书“苏美人”。与之相邻的还有两盏燃着的长明灯,一盏写着皇后,一盏写的楚九臻。

楚九臻明白了,这是一场祭祀,已死的苏美人是祭品,这供桌上还缺了她和皇后。也就是说主持祭祀的人认定,薛昭仪的死与她们三人有关。

虽说生死有命,因缘天定,薛昭仪的死与她毫无干系。可楚九臻明白,在那些凡人眼里她脱不了干系。毕竟那日是她失手将薛昭仪关进了炼魂炉。

所以,这是有人在怪罪她害死了薛昭仪,要把她也变成祭品,像苏美人那样,与猪羊牲口一道供奉薛昭仪的亡魂。

她垂眸冷笑了一声,自掌间祭出一道黄符朝门外飞去,大约在三丈高处,黄符忽地无火自燃。然后整个穹顶都噼噼啪啪响起炸裂声,仿若一张闪着雷电的天网。

这结界还真强,难怪百灵进不来。楚九臻心想,抖开手中的折扇,静待响声消失后,那布下结界的人进一步动作。

可是没有,那人似乎并不着急对她动手。于是她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决定先用引魂术,从苏美人身上探查她和薛昭仪的纠葛。世间万物皆有灵,苏美人即使死了,魂魄离体,她的肉体也能残存记忆。

楚九臻催动折扇漂浮在半空中,然后自苏美人圆睁着眼的头颅上方,牵出一道红光汇入扇面。那白色的光晕中,就显出画面来。

那是先帝在位时的元丰年间,今圣刘应还是梁王,薛昭仪是他王府里豢养的杀手绿环,苏美人也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小小奴婢苏婧。而皇后张兰心还是右相府里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

彼时梁王刘应痴恋绿环,整个王府里只有她一个侍妾,苏婧是特意被买进王府里伺候怀有身孕的绿环的。

上元节那日,刘应带绿环去游灯会。大原人有个习俗,在上元节灯会上会放天灯祈福,为此官家特地在皇城东面,搭建了观赏高台。在那里,能看得各式各样的飞天花灯。高台下是宽广的护城河,当花灯飞上高空,河面会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影子,场面十分壮观。

那晚赏灯高台上人头攒动,刘应怕人多挤着绿环,就带着人与她站在护城河边看灯。

忽然一只在半空中烧着的天灯,坠落在木头搭建的观赏高台上,天干物燥,迅速起了火。这可慌了在高台上的人们。

大原朝廷在上元佳节这天不设宵禁,上至皇亲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可以通宵达旦欢庆。因此被困高台的人群里,有很多贵门男女,右相千金张兰心也在其中。

闻讯赶来的皇城司巡卫吓坏了,大火是从底部烧上去的,他们无法去营救上边的人。只能拿着水桶去护城河取水,徒劳地泼在大火里。

刘应看了一眼护城河,又看了一眼正急得乱转的皇城司尹天成,沉声道:“将你的人集中起来,会水的站到护城河边去,不会水的站在高台东南面去。招呼上边的人排好队,男子跳护城河,女子跳高台,由下面的人接着!”

6

尹天成按照刘应吩咐,布置好手下的人,也有其他百姓加入。可是新的问题来了,被陌生人抱在怀里,势必会污了那些女子的名声,所有女子都犹疑着不敢跳。

刘应看着愈来愈烈的火势,对着高台上的女子们喊:“请各位跳下来的时候,用手覆住自己的面容。平安落地后,快速离开,过了今日此事不再提及,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今晚来过这里。”

他话音一落,张兰心就低头扯下一块衣襟蒙在脸上,只余一双美目在外,其他女子纷纷效仿。一时间,身着彩衣的佳人们纷纷从高台跳下。

轮到张兰心时却出了错,后面有人抢了她的位置,先她一步跳下去了。因为害怕,还反手扯住了张兰心的衣带将她也拉了下去。

皇城司的人是分配好的,一人一位,如今多了张兰心,却没有多的人手来接应她。眼见着就要坠地,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却跌入了一个带着芝兰香气的臂弯里。

她睁眼瞧见抱住他的人,正是方才劝解众人的男子,眉目如画,风神无双,她的心一下子就坠入了他的眼波里。

她红着脸嗫嚅道:“公子,谢谢你。”

刘应没有搭话,扶着她站起来后,就回到了绿环身边。方才出手,不过是不忍心看着这女子当场殒命。他对她灼热的目光,没兴趣。

张兰心也不恼,方才见皇城司尹大人都对他低眉垂首,想必此人是贵胄之辈。回家让爹爹打听一下就能知晓他的身份。

第三日,正在府里陪着绿环的刘应,接到了赐婚的圣旨。这婚是他们父皇在位时就定下的,他替刘应选好了右相千金为梁王妃。

刘应自是不愿的,他跟兄长说他已心有所属,并告知刘卓他要娶绿环为妻的打算。

刘卓私下里去调查了绿环的身份,得知她是杀手,自然认为她配不上自己的弟弟。可他也深知刘应性子倔,于是找个借口去了梁王府,是想亲自劝退绿环的。

可绿环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并不认为身份是他们之间的障碍,一番话说得刘卓哑口无言。

他细细打量眼前眉眼清冷,自骨子里透出一种倔强的女子。照理说她是最卑微污浊的泥土里开出的花,可她的美那么耀眼,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很多男子沦陷。

那一刻,他生出了自私的想法,若他在刘应之前遇见她多好。可他也没法成全他们,因为刘应和张兰心的婚事,是父皇的旨意,他们都没有资格违抗。

张兰心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了,她来王府找刘应,说可以帮刘应娶绿环过门。她表示可以不介意婚后刘应宠爱谁,她只要梁王妃的身份。

就这样,右相认了绿环为义女,又向皇帝请旨,让她们姐妹俩同时嫁进梁王府,张兰心为正妃,绿环为侧妃。

苏婧跟着绿环一道去了右相府待嫁,期间张兰心确实待绿环情同姐妹。婚事却因为北边的战事耽搁了,漠图国以往就常在冬天袭扰大原边境,这次更是调集了两万精锐骑兵来犯。镇北将军请援,梁王刘应领兵出战。

7

战事绵延数月,好在大原军队战胜敌军,取得大捷。刘应估摸着绿环即将临产,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都去见绿环时,却看到了不堪入目的场景。

青丝散乱的绿环,半裸着身子躺在床榻上,正沉沉睡着。被褥胡乱地垫在她身下,床边掉落着一根男子的腰带!

与刘应并排站着的张兰心,羞红了脸转过头去,急切地唤着:“绿环妹妹,绿环妹妹,你怎么做下这等丑事?”

绿环醒来,看见刘应,先是一喜,转而是深深的悲伤:“王爷,我们的孩子没了。一个月前,我动了胎气,孩子生下来就浑身青紫,没了呼吸……”

刘应见她身为母亲,失去孩子,还有心思做这等淫乱之事,气得冲过去就给了她一巴掌。他恶狠狠地骂她:“贱人!”

绿环一低头,也看见了地上的男人腰带,明白自己被陷害了。她先是惊讶,转而愤怒地看着张兰心道:“你给我的安神茶是不是有问题?”

张兰心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凄楚地望着刘应:“王爷,是兰心的错,没保护好你的孩子,还让登徒子污了妹妹的身子。我只是看妹妹为孩子的事烦扰,整夜都无法入睡,才请郎中给她开了安神茶……”

这话刘应哪会信,绿环是谁,她是摘星阁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杀手,怎么会被一杯安神茶放倒,除非她本就是自愿的。

绿环的心在刘应冷冽的目光里快速地下坠着。害人之计,历来简单,她知道多说无益。

两人至此形同陌路,再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大婚之日,刘应只迎娶了了张兰心一人,而绿环被一顶软轿接入了宫中。

他给了她一封信,说她的命是摘星楼给的,他是摘星楼的主子,也是她的主子。如今她的任务就是去皇宫内,做刘卓的妃子,替他完成心中所想。

再次见面,她是皇帝身边最宠爱的薛昭仪,他是新婚的梁王,身旁站着他新娶的妻子,右相千金张兰心。一对璧人,天作之合,般配得紧。

婚后两年张兰心一直无所出,她提议收养一个孩子,理由是无论刘应以后娶多少妾室,她身边都得有个孩子。

这事就是交给苏婧去办的,巧的是她托牙婆带回来的孩子,眉眼竟有几分与刘应相似。

于是她当即派人去查,才知道当初给绿环接生的接生婆,借着早产儿大多会死亡的由头,偷偷换下了绿环的孩子卖给了牙婆,又被她们买回来了。

刘应想着,这事不可能那么巧,逼问苏婧才知道,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张兰心的阴谋。她原本是让苏婧抱走孩子并淹死他,再设计陷害绿环红杏出墙,成功离间了绿环和梁王。

可苏婧不忍心,留下了孩子。又向急于求子的张兰心进言收养一个男孩稳固地位,让那个孩子几经周转回到了梁王府。

苏婧撒谎孩子是被接生婆调换,不过是害怕张兰心过河拆桥,暗地里对自己下手,想求个位分自保。

刘应想着苏婧保住了孩子,总归是立了功,于是刘应便由着张兰心做主将她收入房中。是的,纳苏美人的事,是张兰心主动提的。不知事情已败露的她,还将苏美人视为一颗听话的棋子。

刘应没有着急动张兰心,因为他知道,若想从刘卓手里抢回绿环,他得借助右相势力。后来又因朝堂内部党派之争不断,让她稳坐中宫之位至今。

张兰心一路坐到了皇后的位置,视薛昭仪为眼中钉,直到她去世。她以为一切真相都埋在薛昭仪的死亡里,殊不知,有人还记着这笔账呢!

8

忽然,正在施展引魂术的楚九臻,遭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攻击。

猝不及防的她,一口鲜血喷溅在折扇上,折扇上的画面骤然消失,自半空中坠下。

然后她看见,苏美人的头颅不知何时已从案上飞在半空中,她猩红的嘴张得大大的。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一个接一个的苏美人自她口中走出来,或怒或喜或悲。然后她们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面目丑陋的怪物,冲着楚九臻一声咆哮,巨大的黑雾便将她淹没。

结界内的景象,站在外边的百灵和沈临安看得清清楚楚。

“裂魂术!”百灵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打不破结界,他本就处于一种惊怒和懊悔中了。此刻看到结界中还摆了裂魂阵,顿时心急如焚!

沈临安使不上力,又见百灵额头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焦急地问:“什么是裂魂术?”

百灵冷声道:“一种炼魔的法子,用极其残忍的法子将人杀死,魂魄碾碎,再重聚,每一个魂魄碎片都带着强劲的煞气,组合后的魂魄直接生成噬魂魔,以魂灵为食。看样子,是魔界的人出手了。”

“啪啪啪!”身后传来一阵掌声,有人朗声笑道:“妖王殿下好眼光!”

百灵转身,见一个白衣老者脚踏黑雾而来。

“是你!”百灵不可置信地说:“我说那次在陆虞初记忆中看见的老者那么熟悉,没想到是堂堂魔界大祭司沉湮。如今魔界竟没落到替凡人效力的地步了吗?”

沉湮丝毫不以为意:“你堂堂妖王,还不是化身百灵鸟,跟在一个小小的渡魂引身边。”

百灵漠然道:“那是我妖界之事,自古妖界便中立于神人魔三界之外。五千年前魔界百万大军征伐天界,被上神渌尧领天兵惨败,自此被赶到炎荒苟延残喘。如今竟然敢出现在人界,还敢动阿九,是不是忘了她的身份?”

沉湮面露讥讽道:“在下自是不敢忘记她是如何被贬下凡的。”

百灵目露凶光:“少废话,快将阿九放出来,不然我就杀人破阵!阿九于我有恩,你若敢伤她分毫,我便会举整个妖界之力,与魔界为敌!”

沉湮后退两步摆手道:“这是魔君大人的法器天罗障,你杀了我也没用。”

百灵四下里望了望:“魇昇也在这里?他为何要对付阿九?”

沉湮笑笑说:“妖王不必紧张,魔君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只是对阿九的小小惩戒而已。况且,她若闯破裂魂阵,也会增进她的修为不是?”

百灵闻言,又转头去看被罩在天罗障中的楚九臻。此刻她折扇在手,正费力地与噬魂魔对抗着,结界内金光四溢,一人一兽互有损伤。

谁知楚九臻一个疏忽,让噬魂兽咬住了臂膀,殷红的血很快就浸染了她半边衣衫。得了她鲜血滋养的噬魂兽,也立即长大了数倍。

沈临安眼见楚九臻就要被噬魂兽吞没,焦急地冲百灵喊:“小九有危险,百灵,你快救救她呀!”

9

百灵回头,沉湮已经不见了。

沈临安还在喊:“百灵,快救救她!”

百灵双目红瞳,神情清冷:“你现在知道心疼她了吗?现在知道这种有心无力的感受有多难过了吗?当初为何要抛下她,让她只身为你涉险?”

沈临安十分疑惑地问:“百灵,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记恨我,可是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你快想想办法救救阿九!”

百灵脑海中划过还是仙身的阿九,身受数百道雷刑后伤痕累累的模样。那时他无力救她,心如刀割,恨透了眼前的男子。如今却还是要仰仗他救阿九,百灵仰天长啸一声,手中斩妖刀寒锋一闪,划破了沈临安的手掌。

沈临安大叫:“百灵,你干什么?”

百灵冷漠地说:“我救不了阿九,只有你的血才能破天罗障。”说罢拉起他的手,往结界上一抹,殷红的血分裂成丝,如活物一样,蜿蜒着爬满天罗障。

天罗障很快消失在那片血迹中,结界中的噬魂兽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转身欲逃。

百灵冲进去,一手揽住重伤的楚九臻,一手扬起斩妖刀,怒不可遏地斩杀了噬魂兽!

楚九臻无力地笑了笑说:“百灵,我方才与噬魂兽对抗时,发现我的修为增长了不少。原来阎君说得对,做渡魂引,与恶鬼打交道,真的能快速增长修为。只是不知道在我体内觉醒的潜能会是什么……”

正说着,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沈临安吓了一跳:“小九,你怎么样?”

百灵耳中传来沉湮的声音:“妖王殿下,魔君邀请你至东宫一叙。”

百灵知道是传声法,沈临安听不见。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沈临安道:“好好照顾她,我去找他们算账!”

东宫院内,太子负手而立,十四岁的少年,容颜里还带着稚气,目光却沉稳得紧。

看见百灵提着斩妖刀,怒气冲冲朝自己走来,丝毫没有惧怕之意,反而朗声笑着打招呼:“小狼君,好久不见。”

百灵真身是一只雪狼,妖族历届君主都是狼族。很多年前,还不是妖王的百灵,以及未列仙班的阿九,与还是魔界太子的魇昇有过交情。

百灵自是听得出眼前的太子,已被魔君魇昇占了身子的傀儡而已。他怒目瞪着魇昇问:“为何害阿九?”

魇昇邪邪地笑着:“我怎么会害她。这样做不过是因为受了这小鬼所托,替他完成心愿而已。”

百灵知道他口中的小鬼指的是谁,魔物要侵占人类身体,必须得是人类自愿贡献灵魂于他。吃了供奉者的灵魂,方能与人合为一体。

看样子,是太子以自己的灵魂,和魔君做了交换。百灵问:“他的心愿是什么?”

魇昇道:“替他亲生母亲报仇,也就是被阿九关进炼魂炉自杀的薛昭仪。皇后和苏美人当年也参与了陷害他母亲一事,所以都得死!”

百灵有些惊讶:“你们把皇后怎么了?”

魇昇神情淡然:“在阿九被困结界时,皇后已经被沉湮杀了,人类不是总相信善恶有报嘛。我们这也算替天行道了。”

百灵说:“天界神族一向受着人间香火供奉,你在人间造杀孽,不怕被神族察觉?”

魇昇冷哼一声:“我自然是怕的,不然也不会躲在这脆弱的躯体内。”

百灵不相信他的话:“你让沉湮扮成青玄道长,四处生事,害了沈临安的舅舅,还有左相。占用太子身体,怕不只是躲藏这么简单吧。”

魇昇呵呵一笑:“小狼你果然聪明,什么也瞒不过你。选中太子,自然是有原因的。找你来,也是想跟你谈合作的。”

“你也知道,魔族和神族的征战一向是不死不休,只要逮着机会,我们必定会卷土重来。可机会不会天天有,身为魔君,我只好自己创造机会了。”

百灵不感兴趣:“妖界一向中立于三界之外,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魇昇垂手,声音里带着魅惑:“没关系,我给阿九准备了一份惊喜,等你知道关于阿九身份的秘密,你自然会答应我的。”

百灵担心楚九臻的伤势,不想与他多言,转身离去。

庭院中的太子,在他离去后,俊朗的脸上,又恢复了少年的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