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志异之狐报恩

1

大原天启四年,三月初三夜,一弯新月如钩,悬挂在西天外。

清远县郊外的荒野里,李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小路上。不时有风吹过,将他手里贴了符纸的灯笼里的火光,吹得奄奄一息,他后脖颈也跟着泛起一阵凉意。

李根是来福客栈的伙计,因为好赌,三十来岁还是光棍一条。眼下酒已醒了大半,可赌约还得照常进行,毕竟杨公子的二两银子还揣在他怀里。

今儿做瓷器生意的杨公子,带了一道士来客栈里,说是青云山的破庙里,住了一个狐妖。

道士是专门来捉拿狐妖的,不过需要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去把狐妖引入阵中。

李根不信邪,杨公子便用二两银子做赌注,让他去那破庙里走一遭。

李根喝了几口酒,就放出大话,说他不仅敢去走一遭,还敢在破庙睡一宿。

此刻,那破庙就在不远处,笼罩在白雾里,看得不甚分明。好在灯笼里的烛火,这会儿烧得正旺。李根摸了摸怀里小小的银锭,壮着胆子就冲了进去。

寺庙的大堂正北方,塑着一尊怒目圆睁的金刚天王像。李根安顿好灯笼,赶紧跪下磕头:“菩萨,叨扰了,勿怪!”

“呵呵!”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笑声响起,将这夜衬托得十分诡异。

响动是从菩萨身后传来的,滴滴答答,窸窸窣窣的,听得李根头皮发麻。他喊:“谁?谁在那里?”

“你来这,不就是来寻我的吗?又何必明知故问?”那声音带着嗔怪,又似乎隐着一丝怨怒之气。

李根转身想跑,却被一阵恶风拦了回来,正挣扎间,一道黑影迎面压来。这时掉在地上的灯笼燃烧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大堂。

李根一抬眼,就瞧见了朝他飞来的是一具女尸。一具被挖去了双眼,掏空了五脏六腑的,死状极为凄惨的女尸!

李根想喊,喉咙发麻,出不了声。耳后传来一阵破空声,他的腰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整个人也就牢牢钉在了原处。

他低头一看,腰间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2

大理寺卿沈临安正在大理寺后堂,翻看近日各州郡报送来的命案卷宗。衙差胡雍来报:“大人,秦国公求见!”

秦国公是当朝贵妃之父,翰林院学士出身,以作风刚正闻名于世。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大理寺这种刑狱之地。

可对方身份贵重,不容怠慢,沈临安立即吩咐:“有请!”

秦国公没带随从,一袭低调的青襟直裰,全然没了往日在朝堂上,睥睨众人的神采。笼漆纱冠下露出的斑白头发,以及他倦怠的神色,都说明他有求于沈临安。

沈临安率先向他行了拱手礼,问安道:“国公大人,近来可安好?”

秦国公下意识地看向站在门口值守的两个衙差,神色犹疑。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语,因为最近困扰他的那件事,“安好”二字,就变成了鲠在喉间的一根刺。

沈临安是聪明人,立即挥退了那两个衙差,做出静听的姿态。

秦国公这才开口:“沈大人,你这案上的卷宗,可有一具无名女尸案?”

沈临安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秦国公又问:“案子是不是已经结了,但女尸的身份一直未定,也没有家属去认领?”

沈临安再次点头,等着秦国公接下来的话。

秦国公声音有些艰涩:“那女尸的体貌特征是否是椭圆脸,身量颀长,左侧锁骨上方有一颗小黑痣……”

沈临安有些惊讶,仵作勘验那无名女尸案的卷宗,此刻正摊在他的面前。秦国公所言,与上边记载并无不同。他问:“秦国公可认识此人?”

秦国公忍不住哽咽:“沈大人,老朽方才所说,是我的小女儿秦芊芊的模样。一年前她被一登徒子拐跑后,下落不明,谁知竟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

“沈大人,这本是老朽一段家丑,不可外扬。可如今小女芊芊还曝尸荒野,一念及此,老夫心内成灰,寝食难安呐。”

沈临安说:“国公的意思是要前去认尸吗?去看看也好,不然单凭这一张纸,也不能确定被害者就是令千金。”

秦国公摇摇头道:“沈大人,此事关乎小女清誉,老夫不能亲自前去。此番来,是想请你借复核之名,替老夫将小女尸骨带回来。老夫才好寻个名目,名正言顺将她葬进我秦家的坟地里。”

沈临安明白秦国公的意思,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横死在外,难免招惹非议。那案子本就还有疑点,如今又加上秦国公的请求,他打算亲自去一趟清远县。

送走秦国公后,沈临安换了便服,就去天机阁寻楚九臻。这案子有许多蹊跷,他需要楚九臻助自己一臂之力。

楚九臻明面上是天机阁的女卦师,实际上是能通鬼神的神使,在人间专司渡化恶鬼一职。

死于非命的鬼,她得查明他们的死亡真相,净化其魂灵中的煞气。正因如此,她和沈临安时常合在一起追查凶案。

楚九臻听明沈临安来意,转身在桌案上的铜镜跟前,燃了一撮犀角香。香雾缭绕而过,铜镜并无变化。

楚九臻秀眉轻皱:“我这里查不到那无名女尸魂魄的信息。一般来说,人死后,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死于非命,鬼魂的去向,阴司都有据可查。”

沈临安十分惊讶,“还有这等事?魂魄还能消失不见?”

楚九臻垂眸想了想道:“有可能是她的魂魄被修行之人拘住了,亦或者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走吧,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话音一落,原本在窗前笼子里打盹儿的一只百灵鸟,歪着头叫了两声,飞到了楚九臻的肩头。

3

清远县县令杨钦一早就收到了大理寺卿沈大人来访的消息。估摸着时辰,带着衙门里的人在城门处候着。

一见到沈临安就急忙迎上去:“沈大人,您一路上辛苦了。在下已在本县最好的酒楼天丰楼里略备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沈临安刚想说什么,楚九臻率先开口了,她神情清冷,话语里满是拒绝之意:“饭我们就不吃了,没时间。我们得先去验尸。”

杨钦一下子懵了,看来传闻是真的,大理寺卿来这是因为他判了冤案。可那无名女尸案,人证物证确凿,他没有冤枉谁呀。

沈临安看杨钦变了脸色,知道楚九臻的直率性子,吓着杨钦了。正准备出言安慰他一下,杨钦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明察,李根杀人一案,有目击证人。与李根打赌的瓷器商杨岭西和一个道士,亲眼看见他拿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在啃食……”

“如今他虽然已经疯了,可他杀人事实已成,按照我朝律例,理应秋后处斩。这案子,小的并无错判呀!”

杨钦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为官十余载,虽说不是事事勤勉,可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他可从来都不曾含糊过。

沈临安上前扶起杨钦道:“杨大人,本官到此,不过是因为抽查巡访卷宗时,抽到了清远县,并无他意。这样,我们先去看看那具无名女尸,你先回县衙将李根从牢里提出来。”

那具无名女尸,停放在清远县郊外的义庄里。看管义庄尸体的张福,是个五十开外的驼背,做这行已有二十余载,如何处理和保存尸体,很有一套。

尸体上的白布被打开时,一股常人看不见的黑气,自女尸伤口处冒出来。停在楚九臻肩上的百灵鸟,便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楚九臻道:“伤口有妖气,她曾被妖物攻击过。可这妖气为何过了这么久都不曾消散?”

说罢自木箱中取出一张红线织成的网,每个网格上还穿着一枚铜钱。她将那张网罩在尸体上,然后自掌中祭出一道黄符。

黄符刚一接触到那张网,便发出一道金光,女尸整个都淹没在那金光中。

透过金光,沈临安也看见了女尸伤口处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黑气。那黑气很快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女尸与外界隔绝开来。

楚九臻微微笑着道:“是障眼法,那妖物在这女尸身上施了障眼法,这女子不是秦芊芊。”

沈临安若有所思:“凶手把她化作秦芊芊的模样,很可能是在掩盖什么。有没有办法恢复她本来的容貌?”

楚九臻点点头,取下发簪,戳破自己指尖,滴了一滴血在女尸身上。然后双手结印,念了一句:“天地清正,破!”

一时间室内金光大盛,晃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待光弱下去后,女尸就变了个模样。

原本的椭圆脸,变成了四方脸,匀称修长的身段,也变得有些五短身材,最重要的是右边眉角有一颗大黑痣。

沈临安叫来清远县的仵作,让他重新根据女尸体貌特征绘出人像,以方便去追查女尸身份。那仵作一脸疑惑地拿着纸笔进来,才看了一眼,就吓得跌倒在地。他指着女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谢家大小姐吗?”

4

仵作口中的谢家大小姐,是一年前辞官退隐至清远县的前漕运使谢挺的女儿。因她曾抛绣球招亲,清远县的人大都见过她的容貌。

那次招亲,绣球被一个樵夫接了,谢家小姐对樵夫的容貌不甚满意,当场给了些银钱,将那樵夫打发走了,婚事也就作罢了。

事后清远县的人都在议论,那谢家小姐,自己貌若无盐,却想招个貌若潘安的夫婿,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可还真有这样的好事。前几日,谢家发了请帖,说谢小姐已选中合意的夫婿,请大家去喝喜酒。

听说新郎傅明远是一位落第秀才,虽出身贫寒,却才貌双全,满腹经纶,极得谢挺欢心。谢家人都认为,这位新姑爷,科举高中是迟早的事。

昨日,还有人看见谢家小姐,由仆人陪着,去栖霞街的成衣铺试嫁衣。谢小姐人还活着,可眼前这具和谢小姐如出一辙的尸体又作何解释?

沈临安听明白了,李根不是杀人凶手,他之所以会吃女尸的心脏,八成是中了妖法。

他对楚九臻说:“看来不用提审李根了。我们得去谢宅喝杯喜酒。”

一行人抵达谢宅,新人正在举行拜堂仪式。

新娘谢茹心身材圆润,身量不高,由此看去,与那女尸形体并无二致。一旁的傅明远,却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关键是他看新娘的眼神,柔情似水,仿佛娶的是一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儿一般。

楚九臻肩上的百灵鸟,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后,靠在楚九臻耳畔,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

沈临安低声问:“它说什么?”

楚九臻答:“百灵说,后院有妖气,但是设了结界,它不好硬闯。待会儿我们跟着闹洞房的人一块儿进去,见机行事。”

拜过双亲,奉过改口茶后,新人被送入洞房。

沈临安和楚九臻挤在人群里,看着喜娘将玉如意递给那面如冠玉的新郎,众人屏息凝神地等他揭开新娘的盖头。

可当玉如意刚刚触及到谢茹心头上大红喜帕时,她忽地伸出手,握住了玉如意。

傅明远一眼扫过满屋子人惊讶的脸庞,柔声问:“娘子,怎么了?”

谢茹心的语气有些严肃,她问:“傅郎,你先前对我发过誓,说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人,会真心真意待我。如有违背,便不得好死,还算数吗?”

喜娘见傅明远变了脸色,赶紧呸了一句:“小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可谢茹心却不依不饶,她紧紧攥着那柄玉如意,厉声问:“你若负了我,是不是不得好死!”

傅明远心底涌起一阵不耐烦,明明先前对他百依百顺的谢小姐,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怀疑他的真心?

可架不住在场的人都等着他的回答,只好恢复温润神色,干咳两声道:“娘子,我傅明远堂堂七尺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若负你,不得……”

楚九臻感觉到每当傅明远吐出一个字,设在房间里的结界给人的压迫感就加重了一分。

九臻忽然想起来,这是誓言咒,那柄玉如意被下了誓言咒。中了誓言咒的人,一旦违背誓言,便会当场暴毙。她大声喝止傅明远道:“别说了!”

可不明状况的傅明远,还是吐出来最后两个字:“……好死!”

他话音一落,那柄玉如意忽地红光大盛,化作一把利剑,刺穿了傅明远的胸膛!

5

与此同时,一阵恶风吹来,掀开了谢茹心的盖头,露出的是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她双目红瞳,宛如地狱修罗一般,发出一阵咯咯的怪笑声。

原本吓呆了的人们,此刻回过神来,四散逃了去,只余楚九臻、沈临安与其对面而立。

楚九臻和沈临安都见过秦芊芊的画像,即使她脸上有那些可怖的伤痕,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秦芊芊仰头大笑着,一边笑,一边用剑抵着傅明远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墙上。然后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楚九臻和沈临安,平地起风,吹得她衣袂翻飞!

楚九臻将沈临安护在身后,嘱咐他道:“她被附身了,你站开点。”

说罢,将手中的一把折扇横在胸前,一只手摘下悬在折扇上那只形似香炉的扇坠。看着秦芊芊喝问道:“何方妖孽?还不现形!”

秦芊芊咯咯一笑,并没有将楚九臻的话放在心上,衣袖一招,便有一道红影朝沈临安飞了过去。

楚九臻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折扇朝那道红影投掷了过去。

两相撞击后,折扇飞旋着回到了楚九臻手中,红影也伴随着秦芊芊一声尖叫,缩了回去,拖在秦芊芊身后,变成了一条狐狸尾巴。

楚九臻眼神轻蔑:“原来是只狐妖!”

秦芊芊眼神凶狠:“多管闲事!”双手向前一伸,露出尖尖的爪子,弓着身子,蓄满力便跳起来,朝楚九臻攻了过来。

楚九臻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手中折扇一挥,化作一柄通体白光的长剑,迎着秦芊芊刺了过去。

“斩妖剑!”身子已飞在半空的秦芊芊,陡然变了脸色,想避开剑锋,却无力回转。

长剑贯胸而过,秦芊芊的身体里分出了一个人影,是一个红衣墨发的少年,胸口正汩汩流着鲜血。他却恍若未觉一般,伸手将差点跌倒在地的秦芊芊揽在了怀里。

他看楚九臻的目光是冷冷的:“我知道你是渡魂引,为了谢茹心而来。没错,她是我杀的,跟芊芊没关系。包括誓言咒,也是我下的,傅明远曾发誓这辈子会一心一意对阿芊好。如今他违背誓言,要另娶他人为妻,就该死!”

楚九臻不想废话,伸出掌间的炼魂炉,对狐妖说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妖界有妖界的律法。你既欠了孽债,就跟我去焰荒狱赎罪吧。”

焰荒狱是神界惩罚犯错的堕仙和妖灵的炼狱,终年燃烧着昧火,无论是妖还是仙,一旦沾上一星半点,就是销魂蚀骨之痛。

狐妖温柔地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秦芊芊道:“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6

狐妖最后的愿望是他甘愿伏法,用自己的生命,偿他欠下的两条人命。

他对楚九臻说:“焰荒狱我就不去了,麻烦等我死后,将我的皮剥下来,替芊芊恢复她的容貌吧。”

楚九臻说:“你这是何苦,斩妖剑只伤了你百年修为,焰荒狱虽然痛苦,可也不至于殒命。”

狐妖微微一笑:“你不知道,身为妖族爱上一个人类的痛苦。一年前,我被狼妖袭击,受了重伤,掉入了猎人的陷阱。她在山里打柴,将我从捕兽夹上救了下来,对我悉心照料。”

“她时常和我说话,看着我笑,还给我起了名字。她叫我阿湫,眉眼温柔,她在我眼中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可我知道人妖殊途,除了默默守在她身边,什么也不能做。”

“可就是这样一个我视作珍宝,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在他傅明远眼里却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他不仅在外边勾搭女人,还纵容谢茹心对芊芊百般侮辱。”

“奈何我被狼妖所伤,法力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他们欺负,失去了一切!所以,在我恢复法力之后,我就替她杀了那对狗男女。”

“如今我愿意舍弃妖族长生之身,入六道轮回,只盼有朝一日能入世为人,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

狐妖说到这里,将斩妖剑向下一拉,刺入了自己的心脏。随后一颗通体血红的妖丹,自他口中吐出,飞到了楚九臻的手中。

妖丹离体的那一刻,他显了原形,是一只毛色艳丽的红狐,心窝处正流着血。一双滴溜溜圆的眼眸,望着昏睡中的秦芊芊,饱含深情与不舍,渐渐地没了呼吸。

这时秦芊芊也醒来了,她扑过去将地上缩成一团的狐狸抱在了怀中。先前她被阿湫附身,神识还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她泣不成声:“阿湫,你为什么这么傻?你是狐仙呀,为何要为我一个凡人,舍弃你的前途和性命?”

沈临安迟疑了一下,对秦芊芊说:“秦芊芊,你父亲曾委托我,将你带回胥都去。”

他说着抖开秦国公给他的那幅画卷,上面有秦国公亲手写上的题笔:爱女阿傩。阿傩是秦芊芊的小字,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想当初是她执意要跟傅明远在一起,父亲和母亲都曾苦苦哀求她,她还是狠心离开了。如今这副鬼样子,她还有何脸面回去。

沈临安看她神色迟疑:“你父亲看了那无名女尸案的布告,一度以为你已经死了。为保全你的名声,他不敢去认领尸首。得知我要来复核此案,特地来托我将你带回去。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会很高兴的。”

秦芊芊声音嘶哑:“我曾经是秦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是我轻信了傅明远的谎言,落到这个地步。那时已经伤过他们一次,就不会再回去让他们再伤一次。大人回去,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罢。”

楚九臻好言相劝:“你若是担心你的容貌,我可以帮你复原,想必阿湫的话你也听见了,用他的皮毛,可以帮你……”

“不、不、不……”秦芊芊连连摇头,“不要伤害阿湫,是我自己做错了事,这结果,理应由我来承担。”

沈临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秦芊芊:“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7

提及往事,秦芊芊脸上的表情复杂而痛苦。

一年前,她还是秦国公府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傅明远,不过是一个落第书生。若不是那一场意外,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那时三月三赏花会,秦芊芊在拥挤的人群中和家人走散了,慌乱中还被人挤下了木桥,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被水漫过头顶的那一刻,她很慌乱,双手拼命拍打着水面,喊着救命。围观的人中,似乎没有会水的,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

傅明远当时在不远处的茶肆里,听见喧嚣声跑到河边,看见在水中挣扎的秦芊芊。急中生智,从一旁卖风筝的摊子上,抽了一根竹竿,将落水的秦芊芊救了上来。

上岸的秦芊芊,浑身湿透,在那些或好奇,或打趣的目光中,羞怒交加。傅明远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胡乱裹在了秦芊芊头上,带她离开了那里。

他将秦芊芊一路带到一个无人的凉亭中,取下她头上的衣衫道:“姑娘莫怕,方才你的湿发覆盖住了脸颊,没人看清你的面容。你现在这里等我,我去寻一辆马车来送你回府。”

秦芊芊又惊又怕,听见他安慰的话语,莫名觉得安心。她点点头,瑟缩着坐在长椅上等他回来。

不过,秦国公府中的人,先一步找到秦芊芊,但她执意在原地等傅明远回来。

傅明远很快也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匹老马拉的一顶破旧的布轿。他瞧见秦芊芊站在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跟前,立即羞红了脸。

他停在了远处,话语里有些窘迫:“看来这马车,姑娘是用不着了。傅某就此别过,姑娘珍重。”

这时秦国公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了,示意仆人将一些银两递给傅明远,以示感谢。

傅明远一眼就认出了秦国公,进京后,他就将自己要拜谒的高官画像记得滚瓜烂熟。他也曾去秦国公府递过拜帖,只是无缘相见而已。

他慌忙俯首辞谢:“国公大人,晚辈傅明远,拜见国公大人。”不过,他没有要那些银子,并且声称他没有救过秦芊芊。

他此言一出,秦国公原本严肃的目光,忽地生出了几分赞许之意。

当时秦芊芊以为傅明远是个不贪图银钱的君子。殊不知傅明远是在投其所好。他早就看出秦国公爱惜女儿名节,若传出去她落水为陌生男子所救,难免会有损她清誉。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成功引起了秦国公的注意。所以他后来才会请傅明远当秦芊芊的习字先生。

接下来的日子,他逐渐取得了秦芊芊的欢心,和十足的信任。

8

那时秦国公在新科进士中,替秦芊芊觅得了一位夫婿。他们未曾谋面,可傅明远说他认识那个男子,他们曾住在同一间客栈备考。并且话里话外都直指那个男子品行不端,时常去逛花楼。

秦芊芊听了这些话,本就心存芥蒂,好巧不巧,上街买胭脂的时候,又撞见了傅明远架着那个喝得醉醺醺男子从青楼出来。

傅明远一脸无辜地跟秦芊芊解释,说是两人偶然在街上遇见,那人非得拉他去喝酒。

秦芊芊气得转身就走了。

回去后的秦芊芊,生了好大一场气,也在父母跟前闹过,不嫁那个人。可父亲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婚期临近,傅明远病了,一连有好几天都没来府上给秦芊芊教习。

秦芊芊借探病之由,和丫鬟乔装了,去傅明远的住处寻他。一推门,就看见喝醉的傅明远趴在一幅画像上说胡话。

他在骂自己没本事,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为妻,自己却无能为力。谁叫自己时运不济,没有一举高中,地位悬殊,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

秦芊芊走近,看见那幅画上的人正是自己。画中的她,活灵活现,足见她的模样,在傅明远心中生了根。

那时,她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和傅明远在一起。就算父亲现在不同意,可傅明远满腹诗书和才华,总有一日能考取功名。

傅明远醒后,看见坐在自己眼前的秦芊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到她问出那句:“傅先生,你愿意娶我吗”的时候,他才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以证明这不是梦境。

傅明远欣喜若狂,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话。

秦芊芊一直微笑着看他,那时她以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爱情的模样。于是,她跟他私奔了。

起初的时候,他待她也还是很好。可慢慢的就冷淡了,在她有身孕后,情况更是急转直下。

那时秦芊芊不知道,傅明远背着她给秦府去了很多封信,信中提了很多条件。

秦国公识破他想借秦家,攀附荣华,平步青云,是一个无耻之徒,便狠下心来没答应他的条件。他背地里千方百计在查秦芊芊的下落,可傅明远太警觉,一直让他无功而返。

傅明远眼见秦芊芊不能帮他达成愿望,又去应征了谢家的上门女婿。谢茹心虽然不漂亮,可她有钱有势,没关系,秦芊芊容貌尚可,日后还有的是机会,三妻四妾娶进门。

可谢茹心不这么想,她眼里揉不下秦芊芊这粒沙子。当她得知秦芊芊的身份后,她暴怒着让他和秦芊芊做个了断。

秦芊芊也拉着傅明远给她一个说法,盛怒之下的傅明远狠狠地将她推下了台阶。彼时秦芊芊在灶台烟火、柴米油盐的打磨下,已经形销骨立,加之腹中胎儿已快足月。

这一摔,孩子没有保住不说,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傅明远没有丝毫犹豫,留下一封休书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秦芊芊九死一生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生下一个死胎后,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她以为是傅明远回来了,一抬眼,却看见谢茹心恶狠狠地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秦芊芊,被她带来的仆人摁在了滚烫的铁皮汤婆子上,烫得满脸是伤。

她说:“这是惩罚你勾引傅郎的下场。”

万念俱灰的秦芊芊昏死了过去,只余阿湫靠在她身旁,拼尽全力想温暖她。它的悲鸣声,响彻整个夜空。

9

沈临安最终也没能将秦芊芊带回胥都,他只告诉秦国公,女尸不是秦芊芊。秦国公也没多问,对于一个父亲来说,知道女儿还活在某个地方,便是好的。

楚九臻回去后,原本准备炼化那颗妖丹的,却遇见了一位散仙来讨个人情。

他说那狐妖本是他养的灵宠,在他宿醉之际,偷偷溜下了凡间。他后来去找司命星君看过,那狐狸有仙根,这情劫是命定的。那妖丹凝聚了狐狸的精魂,他再去替它寻一副肉身,便可再生了。

楚九臻想着妖丹于她来说,用处也不大。于是便应了那散仙的请求。

散仙临走前,赠了她一瓶仙丹作回礼。同时告诉了她一个消息,若要确定她是不是第三类渡魂引,可去寻一只梦魅。借助梦魅的灵力,可穿过她体内的封印,探寻她做渡魂引之前的记忆。

这话楚九臻没怎么放在心上,百灵鸟却记下了。它去寻了魇昇,将散仙的话转告给他。

魇昇笑着说,这好办,胥都城里就有一只,改日找个机会,把阿九带过去看看。